一直既高调又嚣张还霸道的秦中堂从宁波城消失了,可是大家还是在想他。
其实关于秦中堂的去向,所有人都知道,是去了定海卫巡视,但本该一天就能往返,不知为何逗留不归。
这在本地豪族眼里,看起来既很正常,又有点不正常。
说是正常,毕竟倭寇又快来了,秦中堂督师东南,前往海岸卫所巡视没什么奇怪的,甚至可以说是必须要有的姿态。
说不正常,是因为秦德威先前如此咄咄逼人,用最强硬高压的态度,在宁波城大动干戈,仿佛要与本地豪族不死不休了。
结果还没折腾出个结果,就突然半途而废,跑到定海卫去了,那宁波城这边的事算什么?
关于发兵攻打双屿岛的事情,保密意识很强的秦德威并没有公开下令,只是在所动员官兵里内部传达,还是临出发时才传达的。
像卢镗和手下官兵这些知情人,大都已经上船去双屿岛了,这年头没有电话和网络,在海上想外传消息也做不到。
就连定海卫的军民,也都只以为卢镗带着兵马坐船返回福建了,更不要说宁波城里的人。
这也是当初秦德威为什么费尽心思从福建调兵,为的就是来来去去不惹人多想。
如果换成浙江官兵突然出海,所有人肯定就要琢磨,到底干什么去了?
所以不明真相的四大家族对秦中堂突然扔下宁波,滞留定海卫没回来的行为就有点迷惑,十分的不能理解。
不过还好,现在他们有了明灯一样的智囊,总能在关键时候拨云见日,给他们指点迷津。
所以各家族就派人去城外三江口,向检船专员严世蕃求教。
严世蕃不负众望的回话说:“秦德威用尽所有手段后,你们依然不肯屈服和投降,现在就轮到秦德威为难了。
我断定秦德威已经难以为继,他留在宁波城只能显得黔驴技穷,只好暂时去定海卫缓一缓了。”
众人顺着明灯人物严大人的思路考虑过后,顿时就觉得非常有道理。
先前秦德威突然推迟了院试,然后立刻去定海卫,说不定就是知道了院试上会有读书人闹事,所以故意出去躲躲,算是缓兵之计。
再后来众人又听说,被秦德威调来吓唬人的福建兵已经上船走人了。
这更是验证了明灯严大人所说过的,秦德威虽然刚勐但难以持久,时间在宁波本地人这边。
一直到现在,最近几个月都很难熬的本地豪族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只要再等到与乘风而来的倭寇联络好,接引倭寇上岸进宁波城,就可以秦德威弄一个守土不利的重罪。
那就可以尘埃落定,并且送瘟神了!以后在宁波府这片地面上,一切事务还是几大豪族说了算!
自从秦德威穿越以来,在内心经常吐这个时代槽通信方式十分落后和不便利。
但是凡事有弊必有利,让秦德威这个穿越者感到不便利的通信方式,却又往往成为秦德威打信息差的机会。
比如卢镗率领数千人马攻打双屿岛的时候,双屿岛势力两位大头领许栋和李光头却不在双屿岛。
两位大头领此时正在烈屿,与远道而来的新兴势力首领王直谈笑风生,完全不知道老窝被打的事情,也没人能通知到这二位。
许、李二人和王直都没有吃掉对方的把握和实力,所以坐下来谈谈就是最好的方式。
即便王直当年只是许栋手下一个小头目,但此时许七爷也必须要承认王直有分庭抗礼的资格,毕竟海上以实力为尊。
经过两天会谈,双方各取所需,堪称是皆大欢喜。
双屿岛上常住的有三股人,除了出身大明的和佛郎机人,其余就是倭人了。
在会谈中,许、李允许王直势力取代倭人势力,成为双屿岛上常驻势力,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帮助王直。
但王直所要付出的就是,将通倭贸易渠道共享给许、李二人。
原本许、李二人以及手下船主主要是与佛郎机人做生意,南洋也有所触及,大体上是南方路线。
但近些年来,随着倭国银矿产量大爆发,通倭贸易的利润极其丰厚,但这个风口却被王直占了先机,直接导致王直势力迅速膨胀。
许、李二人当然对通倭贸易十分眼热,所以这次宁肯放王直势力进驻双屿岛,也要换取通倭贸易渠道共享。
至少在目前看来,这是一场双赢的合作,唯一损失的就是倭人势力。
诸多大事谈定,双方就坐在甲板上附庸风雅的喝茶。
许栋许七爷心情不错,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王直说:“我这里有个小买卖,陆地上的朋友委托的,五峰你做不做?”
王直诧异的反问道:“值得七爷你提起的,还能是小买卖?”
许栋解释着说:“从钱上来说,确实也不是大买卖,但能产生一些对我们有利的影响。
有朋友需要联系两大批倭人,上岸去宁波城搞出点动静。五峰你和倭人熟悉,应该可以帮忙安排吧?”
这年头很多海上势力都是半商半寇的,王直也不例外,要说他和倭寇完全没联系,没人相信。
“这里面又有什么说法?”王直没有直接答应,继续问了句。
许栋笑眯眯的指着王直身边的徐惟学,“还是他提醒过我,说如果让秦德威在宁波一家独大,对我们是很不利的。
所以有机会送倭人上岸,灭灭那秦德威的威风,何乐而不为?”
另一个头领李光头附和着说:“那秦德威太顺了,也不知道来孝敬我们。也是该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走私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两边一起哄笑了几声,王直虽然有心与官府打好交道,但这时候也不能表现的“不合群”,只点头道:“明白了!”
反正联络一些倭寇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给官府制造一些困难,到了谈判时,岂不更能抬举自己的地位?
再等自己在双屿岛站稳了跟脚,到那时一定能让秦德威明白,王五峰大头领并不是无名之辈,而是在东海上具有决定性权势的人物,是官府最好的合作对象!
正说着话,许栋忽然又略有奇怪的对徐惟学发问:“你今日为何看起来总是心神不宁?与你说话也心不在焉。”
徐惟学暗骂了几句,现在自己可是身处这辈子最大的赌局中,这两天就是揭晓结果的时间,心里能不紧张吗?
别看你许七爷和王大头领仿佛挥斥方遒,只言片语之间就敲定了东海上未来十年格局,但也许过了今天,屁都不是!
就在许、李和王直共同畅想东海未来蓝图的时候,双屿岛攻防战基本也就接近了尾声。
来自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佥事卢镗站在双屿岛天妃宫外面,望着苟延残喘最后一小撮顽敌,激动的浑身发抖。
想不到啊想不到,他一个海上水师武官,这辈子也就是抓抓走私、打打倭寇的命,居然也有立下类似于“开疆拓土”之功的时候。
给秦中堂立下这么大功劳,升为正二品都指挥使不过分吧,然后再安排一个镇守总兵官,基本就是地方武官的人生最高巅峰了。
再回想起过程,卢镗也不得不很服气的承认,虽然秦中堂躲在了安全的大后方,自己领兵冲在了前线,但功劳的一大半还是属于秦中堂的。
双屿岛上匪寇的两大汉人头领都被秦中堂调虎离山了,直接让双屿岛匪寇少了主心骨,陷入了群龙无首状态。
虽然还有倭人和佛郎机人,但这些外人显然指挥不了汉人势力。
而且那两大头领离开双屿岛时,还带走了数百名最精锐的手下作为护卫,又极大削弱了双屿岛的防守力量。
双屿岛上所有常住人口也不过数千人,少了数百精锐后,剩余和官兵数量也就差不多,战斗力还不如精选出来的官兵。
除了调虎离山之外,出其不意的进攻时机也是秦中堂创造出来的,就连攻击计划也是秦中堂拟定的。
双屿岛地形是两个岛屿夹着一条水道为港湾,汉人和佛郎机人在东岛,倭人在西岛。
秦中堂拟定的计划就是,冒充商船靠近后,先堵住水道出入口。
然后放火箭焚烧停在码头的船只,防止岛上匪寇下海外逃。再然后炮击水寨,随即抢滩登陆,先占据水寨为根据地。
西岛的倭人先不管了,反正烧了船后,倭人也过不来。
随后继续炮击山脚下的佛郎机人居住区,等炮击完毕后,再让通事向佛郎机人传话说,这是汉人之间的战争,与佛郎机人无关,允许缴械投降,保留财物和食物。
若佛郎机人肯听话,就留下一千官兵看守佛郎机人,其余官兵沿着路径,向山上平地发起进攻。
本来路径上有匪寇营寨坚守,但是又有叫徐海的内应打开了营寨大门,让官军轻易的就拿下了营寨。
再往后匪寇就没有什么防御工事可以依据了,官兵沿着屋舍一边抢劫一边杀敌,推进的很顺利。
最后剩余的两百残留匪寇全都逃进了天妃宫,被官兵严密包围。
仗打到这个份上,虽然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可以说已经大获全胜。
卢镗先对几名亲兵吩咐道:“你们分坐两艘渡船,先去定海卫向秦中堂报捷!”
然后卢镗的目光又重新落在天妃宫的大门,有点为难的挠了挠头。
天妃就是妈祖,这帮海商海寇里,很多都是福建人下海,所以把妈祖信仰也带了进来,连双屿岛也修建了天妃宫。
作为一个福建人,卢镗对天妃也是有所敬畏的,所以看着躲进天妃宫的残匪就有点为难了。
本来可以很简单的,一把火放起来,这帮残匪不想被烧死就得出来束手就擒。
但一来卢镗内心对烧天妃宫这事很抗拒,二来秦中堂有令在先,到了岛上不许随便放火焚烧,尽可能要保持建筑完好。
没办法,只能强攻了,卢镗挥了挥手,让刀盾手在前,枪矛手在后,列队前进。
所幸打到现在,优势实在太大,二千围攻二百,无非就是多费点事,大局已经无可逆转。
半个多时辰后,天妃宫也被拿下,剩余残匪基本都是最顽固的那批人,基本都因为顽抗被杀了。
定海卫城,秦中堂坐在城头看海景,五百亲兵也只能陪着中堂吹海风了。
秦中堂还在城门楼上题了好几首诗,可惜无人欣赏喝彩。
因为保密的缘故,所有亲兵都不知道,秦中堂到底在这里等什么。
有眼尖的亲兵指着东南方向海面叫道:“有渡船从海那边过来了!”
秦中堂的心情一下子就绷紧了,这次双屿岛之战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有历史轨迹。
虽然已经尽可能的创造了优势,也从福建调来了卢镗,但兵无常势,谁知道真打起来又会如何?
还好,坐着渡船来报信的官兵,带来的是好消息,依然是只单独向秦中堂禀报的。
秦中堂看了看天色,今天有点晚了,随即对中军官吩咐说:“明早上船,出海!”
及到次日,上了船后,秦中堂才吐露出目的地:“去双屿岛!”
半日后,秦中堂就带着五百护卫,抵达了心心念念的双屿岛。
卢镗在水寨恭恭敬敬的迎接秦中堂,开战之前或许可以不尊敬,但打完了这仗就必须要尊敬了。
毕竟自己能不能升为都指挥使再加个总兵,就看秦中堂怎么向朝廷写战报了。
秦德威站在岸边,环顾四周,又抬头看了看山头方向,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纵火乱烧,建筑都可以马上继续利用。
然后对卢镗说:“佛郎机人在哪里?先去看看佛郎机人。”
卢镗诧异,在他心里最不重视的就是这些投降的西洋人,除了派兵看守聚居区,完全没有当回事。
却没想到,秦中堂位临双屿岛后,第一件事居然就是看佛郎机人。
难道秦中堂没有见过红毛鬼,想看个新鲜?
他一边想着,一边带着秦中堂来到山脚下,又将所有佛郎机人都驱赶到教堂前的小广场,让秦中堂看个够。
带着一千官兵看守佛郎机人的人,正是徐世安徐三爷,他也参加了这次攻打双屿岛的军事行动。
但卢镗心知肚明这就是个来镀金的货色,所以就给徐三爷安排了看守佛郎机人俘虏这么一个简单差事。
秦德威老远的就望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番婆子,很粗鲁的扯着徐老三的袖子。
看到这个番婆子,秦德威脑子里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徐老三对佛郎机女人的评价是“像男人”。
懒得理徐老三的破事,秦中堂打量了一圈教堂前的这些佛郎机人。这是秦德威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看到西洋白种人。
这个时代的西洋人,普遍身材并不高大,营养看起来还不如汉人。
虽然西洋的冒险家里很多都是强盗和刽子手,但秦德威也不得不佩服这帮人的冒险精神。
在当今这样的技术条件下,动辄跨海航行几万里去抢地盘或者搞贸易,从欧洲一路抢到了大明,这种精神不服不行。
双屿岛上的佛郎机人大约在数百人左右,虽然是三股势力里人数最少的,但凭借着若干长处,依然能稳居一席之地。
除了手里白银多之外,还有两大长处就是船只先进和火炮犀利。正是靠着这些条件,佛郎机人才能在双屿岛立足。
但是现在,佛郎机人海船被趁着黄昏偷袭的官军下下手为强烧了,所以这些佛郎机人失去了最大依仗,痛快的就投降了。
秦中堂幕府本来没有会说佛郎机话的通事,但是去年从广东挖了几个过来,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我说一句,你翻译一句,照实翻译不得有误!”秦中堂对通事吩咐说。
通事一边听着秦中堂的话,一边翻译过去:“这是大明帝国的副宰相兼东海总督、丰州伯爵秦德威!”
这个自我介绍的衔头很有贵族气质,立刻就镇住了这些佛郎机人。
“秦伯爵说,这次战争是大明帝国政府与反政府武装之间的战争,与你们佛郎机人无关!”
“秦伯爵说,他将授权给大明商人,在双屿岛组建特别公司,并授予征税权和司法权!”
“秦伯爵说,尊重你们佛郎机人的合法财产,前提是你们不会触犯特别公司的司法权。”
“秦伯爵说,他需要造船资料,可以开出高额薪金来聘用相关人才。”
“秦伯爵说,你们在美洲屠杀的印加人,乃是汉人几千年前迁徙到美洲的后代,我大明帝国对此十分不悦,保留宣战权力!”
秦德威零零碎碎的说了一大通,甚至还评论了几句天主教和宗教改革运动的问题,讥讽了几句罗马教廷,然后就在佛郎机人的目瞪口呆中离开了。
在场的大明人,有一个算一个,对秦中堂佩服的五体投地无以复加。
都知道秦中堂擅长忽悠人,可没想到就是到了语言不通文化不通的佛郎机人面前,也能胡编一气把佛郎机人忽悠得一愣一愣。
卢镗追在秦中堂后面,问道:“下面该怎么办?双屿岛两大头领还在别岛,西岛还有一伙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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