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卢镗的问题,秦中堂便回应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赶到双屿岛的原因,这里面水太混,怕你把握不住。”
东海的海上势力错综复杂,卢镗冲锋陷阵没问题,但比如善后之类的其它方面就差点意思了。
或者说这个时代,没有人比秦中堂对海上问题的认知更清醒,秦中堂也就只能亲自来处理了。
“现在能抽出多少兵员,再去进攻烈屿?”秦德威问道。
卢镗稍稍算了算,答道:“除去必须留守双屿岛的兵力,最多只能再抽调一千五百人出征。”
然后又补充说:“幸亏中堂又带了一千人过来,不然连一千五百人都抽不出。”
秦德威皱了皱眉头说:“这不太够。”
据情报可知,许栋和李光头是带着六七百人去了烈屿,而根据对等原则,王直那边人数应该也差不多。
这样两边加起来,烈屿的匪寇差不多也有一千五百人左右,而且都是海寇里最能打的,战斗力多半比官兵强。
所以用一千五百官兵去攻打烈屿,难度很大。
卢镗安慰说:“攻下双屿岛,已经是大功了,那些流窜在外的丧家之犬,已经不足为虑。”
秦中堂冷哼道:“两大寇首逍遥法外,就是未尽全功!必须要拿到首级,传示于万里海疆,才宣示朝廷天威!”
“安抚”完佛郎机人,秦中堂来到了山上,审视着一千多名汉人俘虏。
在进攻当中,官军总共斩杀了数百名匪寇,剩下幸存的就是这些俘虏了。
如何处理这些俘虏,也是一个大问题。
秦德威略加思索后,对卢镗吩咐道:“第一,将文书、账房、管库等岗位的匪寇甄别出来,优先审问!
第二,将最近几日上岛的人甄别出来,尤其看看有没有宁波府豪族的人。
第三,让匪寇互相检举揭发,把平日欺压良善、为非作歹者检举出来,当场斩杀。”
然后秦德威又问道:“打开匪寇营寨大门的内应是谁?”
卢镗连忙又派人去将徐海找了过来,领到了秦中堂面前。
“你叫徐海,是徐惟学的侄子?做的不错,要不要保举你一个百户?”秦德威的态度突然又,宛如春风化雨。
陪伴在旁边的徐世安徐三爷忽然有种预感,又有人要被坑死了。
在原本历史上,以后这位徐海也是最着名的倭寇头领,甚至是王直死后最大的巨寇。
但在眼下,徐海还只是跟着叔父徐惟学出来讨海的年轻人,还没有展露出峥嵘。
当然,如果不是有叔侄这样的关系,徐惟学也不会放心把徐海留在双屿岛当内应。
秦德威问了徐海几句话后,便指示道:“本中堂先前答应过,事成之后,扶持你叔父为双屿岛大头领。
如今你叔父并不在此地,你速速乘坐渡船,前往烈屿向你叔父报信!”
徐海有点激动的大声答话说:“遵命!”
“慢着!”秦中堂叫住了徐海,又吩咐说:“你到了烈屿,先不必声张,把消息悄悄告知给你叔父!”
目送徐海奉命离去后,徐世安有点期待的说:“我也可以当这个岛主,何必假于外人?”
秦德威叱了一句:“你可以个屁!给你刷点功劳后,老老实实回南京去!”
在双屿岛当话事人,最大的风险是政策风险。万一将来开不了海,那双屿岛话事人身份就是个非法的“寇首”,怎能让奶兄弟干这个?
此时双屿岛码头被官军牢牢看管,未经允许任何船只不得出海,为的就是防范消息走漏。
徐海奉命行事,自然可以乘坐渡船出海,前往烈屿“通风报信”。
这两天烈屿基本被许栋、李光头和王直三大头领包圆了,一样不许外人进来。
徐海抵达后,报上了徐惟学的名号,才得以登岸。
此时大头领们已经谈完大事,敲定了东海未来十年蓝图,正在码头上设了宴席,把酒言欢。
徐海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大注意,侄子来找叔父是个很正常的事情。
徐惟学从酒宴上起身,带着徐海在附近找了个僻静地方,紧张的问道:“成了?”
徐海重重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奉中堂命令,前来向叔父报信。”
徐惟学兴奋归兴奋,但不敢太过于明显的庆祝,只能紧紧握了握拳头。
等叔父缓过来后,徐海继续说:“秦中堂还说,若想扶持叔父入主双屿岛,仍然可能存在两个阻碍。
第一,就是许七爷、李光头两个贼首未除,将来很可能就是隐患。
第二,有王大大头领在,让不让叔父你自主,许不许叔父去当岛主,还是有所存疑。”
徐惟学拧起了眉毛,这两个似有似无的阻碍,确实都存在。想当个“岛主”,怎么这样麻烦?
下意识的又对徐海问道:“秦中堂可有什么主意?”
徐海摇了摇头,“秦中堂也没说应该怎么办。”
徐惟学迷茫的拍了拍额头,没有秦中堂的具体指示,那自己应该怎么办?就算往最极端里想,手底下就这点实力,“造反”也没能力啊。
还没等徐惟学想出个名堂,酒宴那边似乎快结束了,徐惟学只能先过去应酬。
这些势力之间,都是既合作又提防。许栋和李光头两个大头领只在自己船上休息,宴席也只开在码头,并不深入岛内半步。以免被先到的王直设下埋伏,把他们包了饺子。
徐惟学陪同王直,将许、李二人送到登船处,而后便听到王直吩咐说:“明日七爷和李爷要返程回双屿岛,你替我送回去,就暂时留在双屿岛。”
许栋打个哈哈,指着徐惟学说:“他很不错,不如过来帮我!”
徐惟学听到这里,冷汗就流了出来。
如果他明天真的送许栋李光头回双屿岛,到了地方后,这两人如果看到老窝已经被占了,会不会“迁怒”到自己?
毕竟这两人离开双屿岛是自己安排的,仔细想想,很容易就联想到自己。
看着许栋和许光头回到船舱后,徐惟学转身就对王直说:“出大事了,双屿岛被官兵占领了,我侄子徐海刚刚就是来送信的!”
带着几分酒意的王直愕然不已,一时间竟然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反问道:“真的假的?官兵如何敢出海攻岛?”
“千真万确。”徐惟学非常肯定的答道。
随即王直狐疑的问道:“既然双屿岛已经被官兵占领,那你侄子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徐惟学半真半假的说:“头领也知道,先前我在幕府搭上了条内线,就是那秦德威的奶兄弟,所以徐海才能安然无恙。
如今秦德威把徐海放出来,也是为了向我们传话,希望我们取了许、李二人首级,投顺过去。”
王直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唇亡齿寒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如果除掉了许李二人,我们就能独善其身?
其次,就算要投顺官府,那也必须要获得相应待遇。如今官府什么都没说,就想让我们火中取栗,那也未免把我们看得太轻贱了。
第三,那许李二人身边还有数百亲信,若困兽死斗,我们不一定杀得过。就算侥幸成功,自身也会损失惨重,完全不值得。”
徐惟学心里有点着急,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双屿岛没了,那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王直忽然笑了,神态忽然兴奋起来,“东海之上岛屿千万,双屿岛没了,我们可以另外再找一个合适地方,重建双屿岛!
只要还有人讨海,双屿岛就一定能重建成功,但那就是属于我王直的双屿岛了!
到时候,与官府谈判也有更多的底气,从官府那里拿到更多的好处!说不定能做一个海上王侯!”
徐惟学暗暗叹口气,你王头领的雄才大略,能逃得出秦中堂的五指山?
就是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难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弃子?
不能吧?难道秦中堂这样的宰辅级别人物,也会欺骗自己?
以秦中堂的性格,难道真就这样虎头蛇尾,消极不管了?
正在这时,忽然瞭望警戒的人叫道:“有情况!大船!”
王直和徐惟学一起登高眺望,果然看到海上隐隐约约出现了十来艘船。
如果海上只是出现船只,那还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十来艘船同时出现,说明这些船是同一伙的,就必须要警惕了。
这是,烈屿码头船只上的人也发现了情况,有所骚动起来。
此后许栋李光头立刻从船上派了人来问,“这些船只是什么情况?”
王直也只能回答说:“不知道!”
等那十来艘船更近些,视力最好的人便能看得清楚,每艘船上都打出了王直的旗帜,迎着海风飘扬在船桅上。
徐惟学转头对王直问道:“头领将停留在其它岛屿的人都调了过来?”
王直这次从倭国返回,来东海插旗抢地盘,当然不可能只带着烈屿上这几百人。
为了表示诚意,让许栋和李光头安心,烈屿上只留了几百人,其他一千多手下都分散在各岛屿。
所以徐惟学看到打着王直旗号的船只,第一反应就是把其他地方的人手调过来了?
不只是徐惟学,别人的反应大概也差不多。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这些打着王直旗号的船只突然就开炮了。
炮口所朝向的,正是停靠在烈屿码头的那些船,包括许栋、李光头这些大头领的座船,甚至很凑巧的有一炮打断了船桅。
“王直这个狗卵子!”站在甲板的许栋许七爷不复首领风度,直接破口大骂。“一定是王直把我们骗了过来,然后这两天秘密调兵遣将,想要灭掉我们!”
李光头叫道:“他们海上船多,冲不出去,不如下船返回地面,直接与王直殊死一搏!如果能擒获王直,或许还有生机!”
许栋想了想,真可能是唯一生机了。目前海上方面明显对方人多,但在烈屿陆地上,王直的人手并不比己方多,还能打一打。
当即两大头领就招呼手下们躲着炮击,重新下船登陆,数百人在岸上汇聚起来。
又看到王直带着人跑了过来,在不远处高声道:“七爷李爷不要误会!”
误会你麻痹!李光头素来十分凶悍,当即抽出大刀,一马当先朝着王直就走过去。
两边各有数百人,千人大混战瞬间就爆发了。
这不是为了面子的意气之争,也不是为了利益而打架,而是生死存亡性质的搏斗!拥挤在码头上你死我活,场面一度十分血腥。
王直对徐惟学喝道:“你怎么不上?”
在往常的搏杀中,徐惟学、徐海叔侄都是很勇勐的人物,今天却躲在了自己身边。
徐惟学连忙解释说:“场面太乱,唯恐头领被伤到,所以在这里保护头领。”
那十来艘打着王直旗号的船只反而没人管了,逐渐靠近了码头,却又是不分青红皂白,对着码头上的正在战斗的人群一通炮击,瞬间又是数十人倒地。
等抵达码头后,这些船只就没动静了,仿佛一个路过看热闹的,对着岸上殊死搏杀的双方冷眼旁观。
腥风血雨中,只需一刻钟,还能站立的人就不超过三四百了。
从新来的船只上,忽然开始涌出一队队身穿红胖袄的大明官兵,像是迟到了,来到搏杀现场收拾残局。
官兵们打硬仗不知道如何,但打落水狗肯定没问题。
最大的船头甲板上忽然打起了巨大的青罗伞盖,人生第二次亲征的秦中堂坐在伞盖下,俯视着岸上的活人和死人们。
旁边的徐老三喜不自胜的说:“哎呀呀,又是斩首数百的大功!”
秦德威回应说:“没准还能破千呢!”
望见了船头上的伟岸身影,徐惟学仿佛倦鸟归巢,立刻扔下王直,热情的挥着手就跑了过去。
就是差点被守卫在船下的亲兵打死,得到秦中堂示意后,徐惟学和徐海才被带到甲板上。
打量着徐惟学,秦中堂诧异的说:“哟,你竟然还活着呢?那就算你通过考验了。”
徐老三突然打了个哆嗦,自己如果不是秦某人的奶兄弟,只怕早就死在考验的路上了吧?投胎果然是最大的技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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