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吴乞买再次在辽阳召集诸位勃极烈议事。
斜也、宗干、挞懒、蒲家奴、谩都诃、宗翰鱼贯而入,静坐在吴乞买的面前,开始按照女真规矩由众多勃极烈议事。
今天的会议吴乞买非常高兴。
他得意地炫耀了一下宋金暂时休战之后马子充计划带来的直观效益——宋人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在上京一带弄牧场养羊,第一批十万两银和二十万两绢让牧民的积极性很高。
他们从草原上购买了大量的羔羊,并继续在上京规划牧场。
不少女真贵族在这波圈地之中发了横财,都对吴乞买的政策表示绝对支持。
此外,宋人的专家还在中京一带修建了大量的学堂,从中原招募儒士教书,最先受益的也是金人的贵族子弟。
主持此事的吴乞买儿子宗固、宗雅等人现在都拥有了极高的声望,俨然贵族子弟的首领。
日后这些子弟成长起来,肯定要以他们马首是瞻,以后吴乞买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就容易太多了。
宗干、宗翰等人虽然不知道宋人为何做这种事,却也毫无办法。
这些女真贵族征战许久,现在都渴望享受一下平实美好的生活。
广阔的牧场,鲜嫩的羊肉、华贵的衣衫、精致的瓷器,再像宋人一样吟诗作对,这种生活肯定是大多数人想要的,不是宗翰等人高呼几句恢复女真荣光吾辈义不容辞可以打消的。
还好,这些事情的效果并不是立竿见影。
羔羊要长大,贵族子弟要几年才能学成,宗干宗翰等人急于在现在立功,却一直没什么好的方案,每次开会都是垂头丧气。
毕竟女真的勃极烈制度讲究一个少数服从多数,六位勃极烈中,挞懒、蒲家奴、谩都诃都坚决支持吴乞买,斜也因为之前的事情与宗翰不睦,就算他为了未来接班大业与宗翰站在一起,双方三对三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只能听吴乞买的裁决。
当然,每次会议的议题都少不了谈论一下耶律延禧之事。
阿骨打死前对没有消灭耶律延禧耿耿于怀,让吴乞买一定要拿耶律延禧的狗头来自己的墓前。
宗干是阿骨打的长子,是激进的南下主力,对此事自然是不能忘怀。
他非但不愿意交出耶律延禧的家人,反到认为应该再调集大军,以主力跟宋军展开决战。
“之前我等碰壁,只不过是因为兵力不足。
如今高丽降服,宋人又送来了不少钱财,正好奖励三军,一股南下,跟宋人决一死战。”
“臣之前听闻,宋人所仰仗的只有他们的燕王赵枢。
这燕王功高盖主,已经被召回国内,怕是很难再回来主持大事。”
说到这,宗干看了看左右,意外地发现挞懒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跟自己顶嘴,反到缓缓点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咦,今天是怎么回事?
他定定神,继续道:
“平州本来不属于燕云之内,当年大金与宋国盟誓,国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燕京,后来赵良嗣强辩说是燕云,先帝以两国交情为重,也许诺给他们。
可这平州不属于燕云,那是我大金的国土,宋人强占此地,理当归还。
我等先礼后兵,若是宋人归还平州便罢,若是不肯,我等先佯攻平州,宋军必不愿罢休,以精兵来救。
我等自调遣主力攻打儒州,一举斩杀耶律延禧,顺势攻破居庸关。”
“燕京一战可知,宋军大军战斗力稀松平常,所凭借的不过是人多。
但那燕王赵枢擅长练兵,手下着实有几千敢战强兵,不让我女真健儿。
故此,我军先调动其主力往平州,没了岳飞、韩世忠等辈,谁能挡住娄室铁骑?”
“破关之后,我等不攻燕京,先围城,复以大军南下抄略大名府、东平府诸地,宋军禁军见我等前来,定然尽数缩在开封,凭黄河坚守。
我等来去自如,多劫掠些宋人的钱财、女子劳军,若是燕王再来,我等与其讲和便是。”
说起来宗干这战略还是相当高明。
他一眼就看出宋军成平日久,大部分战力比金军相差甚远,只有在燕京大战中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强兵厉害。
尤其是那个叫岳飞的武艺极其高强,居然能跟娄室斗地不相上下。
但这种人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现在赵枢回到开封,只要再调动一下宋军,以金军主力倾国南下,不攻城,只野战,尽力掠夺宋人的百姓钱粮,这才是最符合金国一贯作风的战法。
宗干隐隐觉得,宋人所谓的缘故根本没有安什么好心,现在不少女真贵族都已经开始出现耽于享乐不思进取的情况,应该趁着这个冬天还没有到来,先跟宋军大战一场,之后满载而归好好过冬。
这才是正道。
宗翰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感觉如果自己开口会有反效果,于是在一边默默不语。
果然,阿舍勃极烈完颜谩都诃第一个表示不同意。
他认为宗干的战略规划实在是太理想化。
那平州之地并不好攻打,你若是前去索要,宋军肯定会加强戒备,张觉若是拒城死守只怕金军捞不到好处。
斜也则多少赞同一些宗干的意见。
他认为主要目标并不是跟宋军开战,而是大宋眼皮底下直接先宰了耶律延禧即可。
这样既能报仇,也能大大震慑宋军,让赵枢以后不要那么猖狂。
蒲家奴表态干脆放弃这次进攻计划,反正宋人现在还在搞经济合作,为啥一定要去恶心他人也恶心自己,开开心心地赚钱不好吗?
众人争执不下,吴乞买又习惯性的将目光投向挞懒。
“阿买勃极烈以为如何?”
挞懒谦恭地道:
“臣以为忽鲁勃极烈所言甚是。”
众人忍不住咦了一声,都没想到挞懒居然会赞成宗干的意见。
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吗?
挞懒面带怒容,颇为悲愤地道:
“那耶律延禧是我族大仇人,他逃到宋国后,若是当个庶人,悄无声息也罢。
可他现在在儒州盘踞,到处招揽契丹人,离间我军将士,此人若是不除,以后还是天大的祸患。”
“臣以为,当出兵南下,斩了此贼!之后若是燕王怪罪,臣愿意南下周旋,绝不让两国交情覆灭。”
宗干和宗翰不禁动容。
挞懒与他们一贯不睦,双方经常是你同意的事情我就坚决反对,你反对的事情我就坚决支持。
宗干已经明显感觉到叔父扶起了挞懒、谩都诃就是为了制衡自己,没想到在事关大金大局之事上,挞懒还是起到了一个长辈应该有的作用。
宗翰想起当年他折辱挞懒之事,更是觉得极其愧疚,心道此番若是建功,一定去挞懒叔父门前负荆请罪,任由叔父责罚。
“不过,”挞懒道,“宋人的燕王虽然走了,可燕山路总管宗泽可不好对付。
此人虽没什么勇力,却非常擅长安抚兵士,百姓皆呼其为宗爷爷。
之前银术可在燕京时也对其颇为敬重——宗干,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军调不动宋军主力又该如何?
难道还要强攻平州?”
之前宗干的预案就是强攻平州,
可被挞懒提醒,他才想到若是兵力不足,未必能打赢张觉,若是大举进攻,宋军主力支援,又会打成之前燕京会战的结局。
宋金相争,宋国只会更加扶持耶律延禧,这可不符合金国的利益。
他惭愧地低下头,苦笑道:
“还请叔父指点。”
挞懒胸有成竹的道:
“我倒是有个主意——之前宋人叫我等放回耶律延禧的家人,姿态甚是倨傲,我等自然不可准允。
那耶律延禧之女余里衍为宗望所获,现在宗望身边。
这次不如让宗望率众将其送回……”
“要对辽人服软?”
“当然不是!
被俘之辽人宗室何止上千?
宗望引一军送还自无不可。
那耶律延禧是何等昏聩无能之人?
我等假意与其议和,送还些契丹人鼓吹其为圣主,此人定不甘在宋人掌握之下。
我等假意承认辽国,与他约定共破宋国,此人必然骄横,与宋人离心离德。
到时我等以送还其亲族为名突袭儒州,那耶律延禧必然全无防备。
等得了儒州,杀了耶律延禧,可彰我大军气度,以后宋人再不敢小视我等。”
“我等以大军南征,斩了耶律延禧即走,只要不与宋人浪战,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伤。
到时某再去与大宋燕王议和便是。”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宗干听得茅塞顿开,忍不住击节叫好,赞道:
“叔父这才是老成持重之道!”
完颜宗翰见挞懒居然在关键时刻支持己方,不由得老脸一红。
他的主意先不论好坏,他的态度却如救命稻草一般,让宗翰差点哭出声来。
吴乞买不曾想挞懒居然会支持宗干的主意,不过想想也挺不错。
耶律延禧乃天下少见的昏君,这招对别人不好用,确实正好切中了现在寄居宋人之下的耶律延禧下怀。
如此……
说不定真能成功!
只要不与宋人大战,也不会太助长宗干等人的名声。
何乐不为?
他琢磨片刻,朗声道:
“好,那便如此。
此战,就交给宗干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