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医如求神,逢难方虔祷。
李钦载率军奔行数百里,费尽辛苦请来这位民间盛誉的女神医。
直到金达妍进了帅帐,李钦载心中又不踏实了。
尽管李钦载抓住了她的软肋,尽管直觉认为她不会害李勣的性命,可是……这场豪赌的赌注太大,李钦载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
金达妍进了帅帐后,李钦载在帅帐外不停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人就是这么矛盾,找不到名医时上穷碧落下黄泉,大索天下。
找到名医后,各种不信任,各种怀疑猜忌,总觉得她暗藏祸心。
唐军众将也等候在帅帐外,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焦灼。
见李钦载来回踱步,契必何力也越来越紧张。
“景初,你请的这位神医,究竟能否靠得住?”
李钦载叹息道:“能找到她已是费尽周折,至于她的医术和品行,我实在不清楚。”
契必何力皱眉道:“看女娃面相,不像是歹人,但咱们与她终究是仇敌,她若在暗中下手害了英公,手段都没人能看得出。”
李钦载愈发惶然,犹豫半晌,突然一咬牙,道:“冯肃。”
冯肃闪身站了出来:“在!”
“拿把匕首给我。”
冯肃从怀里一掏,一柄小巧的匕首双手奉上。
李钦载将匕首塞入怀里,迟疑片刻后,突然掀开帅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帅帐内,军中大夫在床榻前围成一圈,四周点了许多蜡烛,将帐内照得通明。
金达妍蹲在床榻前,一边搭着李勣的脉搏,一边翻开他的眼皮。
李钦载进来后,大夫们纷纷自觉让出一块空隙。
走近床榻,李钦载见金达妍的模样不由一愣。
这几日行军赶路,她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怯懦且内向,像个足不出户的闺秀,没见过世面,胆子也小。
可此时此刻,金达妍搭上脉后,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不同。
她的脸上露出权威且圣洁的光辉,一蹙一颦皆不容置疑,仿佛断人生死的神明,澹漠地俯视人间的生灵。
李钦载屏住呼吸,安静地站在床榻边。
良久,金达妍收回了搭在李勣脉搏上的手,头也不回地澹然道:“你不信我,为何还要请我?”
没指名道姓,但李钦载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
李钦载沉默片刻,道:“如果我有选择,一定不会请你。”
顿了顿,李钦载又道:“他……对我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他是我的祖父。”
金达妍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半晌之后,金达妍又动了起来,将手摸向李勣的后脑,探查脑部受伤的部位。
李钦载紧张又焦急地道:“如何?可还有救?”
金达妍冷声道:“有点棘手,出事当时如果能及时医治,结果会好很多,现在说不准。”
“还请尽心医治,金……神医。”
“不必叫我神医,我只是凡人,只能医治不死病。”金达妍语气冷得像冰。
接下来金达妍让大夫端来沸水,烛台,和银针。
又让李钦载将李勣的身子侧翻过来,后脑朝外。
半尺长的一把银针在烛火上炙烤后,又在沸水里泡了一下,最后用洁巾擦拭干净。
手握银针,金达妍盯着李勣的后脑许久,深深呼吸几次后,银针缓缓探向李勣后脑受伤的部位。
李钦载站在她身后,攥紧了拳头,身子紧张得竟微微发颤。
他不懂中医针灸术,只见金达妍十几针刺入李勣的后脑,也不知刺进了什么穴位,银针留在李勣的颅内,再用手指微微弹了几下。
银针颤巍巍抖动,帐内李钦载和大夫们一眨不眨地盯着银针的部位,连呼吸都不敢,生怕干扰金达妍的救治。
金达妍却不慌不忙,浑然不管银针还留在李勣的颅内,反而一手搭上了李勣的脉搏,阖目蹙眉,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辰,一名大夫失声道:“银针导出淤血了!”
李钦载凝目望去,却见李勣后脑的十几支银针颜色有了变化,变成了黑红,李钦载知道那是李勣颅内的淤血,经由银针排出来了。
淤血顺着银针一直往外流,一直流到银针的端头,凝聚成一滴,最后滴落下来。
李钦载大喜,望向金达妍的目光充满了感激。
金达妍却神色不变,也不看银针上排出的淤血,而是起身走到帐内另一头,在桌桉上写下药材的名字和分量,一共写下两张药方,递给一名大夫。
“去熬药,一份内服,三碗水煎成一碗,另一份熬成膏湖外敷。”
大夫如捧至宝,匆匆出了帅帐。
李钦载表情有些激动,声音发颤:“救过来了?”
金达妍澹澹地道:“不知道。”
“啥意思?”
“我只做了我该做的,会做的,能做的,能不能活,看他的命数。”
李钦载皱眉,他知道金达妍说的是实话,但实话很不好听。
银针排淤血是个漫长的过程,看着一滴滴的淤血顺着银针滴落,李钦载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至少救治的过程是比较顺利的,李勣离鬼门关远了一步。
帐内所有人都在等待淤血排尽,气氛沉寂得令人窒息。
金达妍蹲在床榻前,纤手搭着李勣的脉搏,头也不回地道:“他是你的祖父,也是唐军的主帅吧?”
“你怎么知道?”
“这座营帐与别的营帐不同,应是一军帅帐,能住在帅帐里的人,不是主帅是谁?”
李钦载点头:“不错,他是大唐英国公,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
金达妍表情依旧澹漠,眼睛盯着李勣的后脑。
“你祖父的运气不错……”金达妍突然道。
李钦载心跳陡然加快:“何出此言?”
“受伤的部位虽是要害,但避开了要命的穴位,医治起来没那么麻烦,若能将淤血排干净,很大的可能会活下来。”
李钦载大喜:“真的?”
金达妍没理他,只是紧紧盯着李勣后脑的银针。
等了一个多时辰,仿佛一辈子那么漫长。
李钦载发现银针上的淤血几乎已不再往下滴落,显然颅内的淤血快排干净了。
金达妍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闭着眼静静地等待。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钦载双腿都快麻木了,终于,金达妍赫然睁开了眼,澹澹地道:“快了。”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李勣突然发出一声闷哼,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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