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的命,终于从鬼门关生生拉了回来。
李钦载蹲在床榻边睁圆了眼睛,眼中露出无比惊喜的光芒,眼泪止不住地从腮边滑落,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旁边的大夫擦了把眼泪,突然大喊了一声:“活过来了!”
话音刚落,守在帅帐外的将领们蜂拥而入。
契必何力一马当先蹲在床榻边,看着李勣眼皮颤动的样子,不由喜极而泣。
其余的将领们也喜上眉梢,想大声欢呼又怕惊吓了尚未苏醒的李勣,只好生生憋住。
“英公,英公醒来!”契必何力在李勣耳边轻声呼唤。
李勣鼻孔里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声,眼睛仍未睁开。
但他对外界的环境已经有了反应,便是最好的现象。
帐内的将领们都是从死人堆里打滚多年的,对活人和死人的区分,自然一眼便能看出来。
契必何力薛仁贵等人观察良久,互相对视一眼。
“确实活过来了,”契必何力点头,郑重地做出了结论。
薛仁贵擦了擦发红的眼眶,笑道:“不错,天可垂怜,英公大难不死,后福绵延。”
将领们又将目光望向李钦载。
所有人都清楚,李勣这次捡回一条命,全靠李钦载数百里奔波请来了名医,这份孝心确实令人赞叹。
“小子,干得不错!这比立军功更光彩,英公没白疼你这些年,哈哈!”契必何力重重拍着李钦载的肩膀大笑起来。
李钦载却朝默默站在帅帐一角的金达妍看了一眼,苦笑道:“契必爷爷莫夸错人了,救回爷爷的是这位女神医。”
众人这才想起确实是女神医救的人。
契必何力想到在帅帐外对金达妍的怀疑猜忌之辞,不由老脸一红,仰天打了个哈哈,朝金达妍道:“女娃也不错,医术高明得很,等英公醒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金达妍面无表情,对契必何力的话置若罔闻,毫无回应。
待众人喜悦的情绪差不多发泄过后,金达妍走到床榻前,冷冷地道:“帐内不宜留太多人,都出去,我要继续诊治了。”
相比刚才对她的猜忌,现在金达妍说话无疑有了权威。
契必何力等将领忙不迭陪笑退了出去。
李钦载仍留在帅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勣的反应。
金达妍小心地将李勣脑后的银针取出,又在脖子脸颊等各处再次入针,银针拈在纤细的手指间,轻轻地弹动旋转。
最后仍让银针留在穴位中,金达妍神情已有些疲惫,澹澹地道:“再过两个时辰,约莫能醒了。”
李钦载小心地道:“有没有后遗症?伤处毕竟是在后脑,我祖父年纪又那么老了,不会醒来变成白……嗯,那啥,你懂我意思吧?”
金达妍澹然道:“还是那句话,看命。”
李钦载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若李勣醒来后变成了痴呆,那么究竟算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
大夫熬好了药送进帅帐,金达妍让李钦载掰开李勣的嘴,一勺一勺将药汤送进李勣的嘴里,然后又将黑乎乎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李勣后脑的伤处。
最后取下李勣脸颊脖子上的银针。
银针刚取出,李勣的反应更大了,嘴里含湖不清地说了几句胡话,眼皮在努力地试图睁开,手脚也微微颤动。
李钦载耐心地守在床榻边,等候李勣真正醒来。
金达妍盘腿坐在一旁,仰头望着帅帐的顶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时辰,二人几乎不言不动。
终于,床榻上的李勣发出“啊嗬”的声音,眼睛也奋力地睁开了。
李钦载急忙凑到床前,惊喜地唤道:“爷爷,爷爷!快醒来!”
金达妍上前将李钦载掀到一边,然后仔细看了看李勣的童孔,又搭脉半晌,最后缓缓道:“应无大碍了,神智尚未恢复很正常,今夜子时以后再看看能不能恢复。”
李钦载惴惴地道:“若不能恢复呢?”
金达妍叹了口气:“若不能恢复,那就永远不能恢复了。”
李钦载抿了抿唇,沉默半晌,道:“多谢金神医,无论什么结果,我保你活着离去,不会有任何人害你。”
金达妍瞥了他一眼,澹澹地道:“你怀里还藏着匕首,教我如何信你?”
李钦载从怀里掏出匕首,笑了笑,随手便将匕首扔出了帅帐外。
…………
夜半,子时。
帅帐内外仍站满了人,契必何力等将领都围在帐外不肯离去。
大营内外的戒备愈发森严,在外巡弋的唐军将士更是弓上弦,刀出鞘,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严防敌军的袭营。
李钦载蹲在床榻边,安静地守着李勣。
金达妍一手撑着额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的李勣眼睛再次睁开,这次他的眼睛里有了光彩,眨了几下后,眼珠转动起来,首先便看到床榻边衣不解带的李钦载。
李勣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慈爱,想抬手,但胳膊抬到一半又重重放下。
他太虚弱了。
轻微的声音却惊醒了李钦载。
李钦载俯身上前,见李勣又睁开了眼,而且这一次他分明看出李勣的眼神不再涣散,已然有了神采。
巨大的惊喜包裹住全身,李钦载从李勣的眼神里能看出,老头儿没变成痴呆。
“爷爷,能听到孙儿说话吗?”李钦载悄声问道:“您眨眨眼示意一下也行。”
李勣飞快眨了几下眼睛,目光里露出笑意。
李钦载重重一拍大腿。
老李,我说吧,你他娘的死不了!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李钦载才克制住这句几乎飞出嘴边的话。
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说出来,李钦载很怕李勣会当场脑血栓,毅然飞身一跃又进了鬼门关。
“爷爷,您终于活过来了……大难不死,劫关已过,您能活一百岁。”李钦载红着眼眶笑道。
李勣仍眨眼,目光愈发明亮。
李钦载的低声细语惊动了打盹的金达妍。
金达妍走到床榻前,也不管李勣是什么身份,二话不说翻开他的眼皮观察半晌,然后肯定地点点头。
“恭喜,他活过来了。好生养歇的话,与往日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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