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缕轻烟渺渺飘入夜空,深青色的夜空中,月窗开了半扇,一捧清光从湖面一路洒到了院中。
香案前芦席之上,青衣素裙的女郎闭目对着天空的半月祈祷,口中默默诵念,不知将这一番虔诚赤心奉与了哪一位神佛。
陈妈妈在孟小婉的身边看着她祭月,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白鹭蹲在地上在烧火,火盘里被放了一只随身的袋子,已经被火燎得剩下了一半,露出了些许被烧得发黑的半红豆子来。
陈妈妈低声哭着:“可喜姑爷带回来的消息,老爷夫人和郎君都没受大苦,有宋家在郡城照看着,吃穿必是不愁的。依我看,宋家这回不见得输,我们孟家也不见得就此落了魄去!”
女郎睁开眼睛,虔诚的对着月亮拜了几拜,清冷的玉颜上露出了一丝惋惜:“可惜不是月半时的满月,嬷嬷记得提醒我,下月十五定要好好再祭拜一回的。”
陈妈妈破涕而笑:“姑娘却忘了,下月十五可是中元节,是哪里能拜月的?”
女郎恍然,也是淡淡露出了一丝笑容,转瞬而逝。
陈妈妈破涕而笑:“姑娘却忘了,下月十五可是中元节,是哪里能拜月的?”
女郎恍然,也是淡淡露出了一丝笑容,转瞬而逝。“却是我糊涂了。”
“还有半月就是乞巧节,我看姑娘在七夕拜月也是好的。”白鹭张口就是满嘴的荷叶味,惹得陈妈妈狠狠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姑爷带给姑娘的荷叶糕竟被你吃了一半!仔细坏了肚子。”
“多费他的心,”孟小婉的话里不带一丝波动,“只是那糕点我不太爱吃,嬷嬷又嫌粘牙,与其剩着喂了鼠蚁,不如让白鹭过过口瘾也好。”
陈妈妈有些担忧的看着女郎:“姑娘这几日清减的厉害,茶饭不香,每顿只吃小半碗。这如何使得?”
她偷偷看了一眼远处的厨房排房方向,低声道:“可是张家的饭菜太粗硬了些,姑娘用不惯?姑娘莫急,我手里还有些散碎的银子,明日去村里与姑娘换些细粮来吃。”
孟小婉摇摇头:“嬷嬷切莫如此做,一来人会笑我吃不得乡间的苦,二来也会让人诟病于他。些许饭食,慢慢的就自然习惯了。”
陈妈妈只是心疼,将案上的半碟子糕点端起来,取了一块递与女郎:“姑娘吃几块糕点也是好的,这是郡城芙蓉斋的糕点,寻常人可定不到。”
孟小婉冷眼垂目看了那糕点一眼,摇摇头:“甚么地方的东西也送到我面前来?”
白鹭看着那糕点吞了口吐沫,小声劝道:“三七说是姑爷用一首诗换来的,在那船上只混了些酒吃。”
陈妈妈也笑着劝:“就是,就是。姑爷的诗才是极好的,莫说几包糕点,不定还能给姑娘换副诰命回来。”
“诗才好不好,还说不好,”孟小婉理了理衣裙,慢慢的站起了身来,再次对着月亮轻轻的福了一下,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这贪杯的毛病倒是真真的。”
正巧那火盘里的豆子有几个被烧得炸开,唬了白鹭一跳。
她拍拍胸口:“姑娘春日里亲手摘的红玉豆,说好存到秋日里用来串珠子的,怎么今日非要烧了去?”
陈妈妈无声的瞪了她一眼,让她噤声:“这些豆子都是麻烦,早就不该带了来!谁知道我随姑娘出门的时候太急,竟忘了这东西是放在书匣子里的。你这丫头,平日里多留一个心眼,有些话可不能让姑爷听了去。”
白鹭笑说:“妈妈放心,为了犒劳姑爷打听到这消息的功劳,您不是叫我取了银钱从村里沽了些酒肉来么?想必姑爷和五六叔他们正吃的香,哪里会来听我们说话。”
这话刚说完,就听孟小婉轻轻低哼了一声,随手指了指地面。
夜里院中地面上有一条光缝,是堂屋里烛火光芒透出门缝落在了院里。那光缝影子里有个人正贴着门,不是姑爷又是哪个?
张哲有些无趣的直起身,从门边走回了桌子前坐下。才偷听了几句就被孟小婉发现了,这让他有些脸红。
五六叔吃了几碗酒,已经往后面去整理农具去了,只剩下三七还在桌边陪他吃喝。
“贪杯?”张哲端起碗看了一看,这等度数也就是汽酒的程度,怎么能说他贪杯呢?这几日,被困在这个世界的烦闷感全靠这个东西来帮他排解。他一下不了地,二上不得山,三又驾不得船,不喝酒他还能干嘛去?
咕咚一口,张哲又干了一碗。
闷热的天气似乎也被这酒气从身子骨里逼了出来,浑身汗毛张开,人就又舒坦了一些。
张哲怔怔的看着门缝之外,那里有他新婚的妻子。礼数周全,言语得体,日日相见却如同隔着一整个世界。
还有那红豆!
李玉楼那帅气的小白脸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当日因为酒醉没有在意,可事后他很快就判断出那厮对孟小婉有着别样的心思。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那人几乎日日都泡在孟家,自然有大把的接触孟小婉的机会。
而最让他烦心的是,孟小婉也可能对那人有所感觉。她嫁给自己、交出那信、烧这红豆,不是因为爱他张哲,而是因为她须遵守礼法!
三七看着郎君一碗接一碗的喝酒,心里有些发急。这酒可不多,以郎君的酒量,不要多久就没他的份了。
他眼珠一转便捉住了张哲的手:“郎君,早间教我唱的那曲子,可还能再教我一遍?”
“谁有兴唱那曲子?”张哲拨开他的手,又是一碗下肚,急得三七索性抱起了酒罐不给他倒酒了。
“小气!”张哲摇摇头,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来,又嘲笑了一句三七,“不就是曲子么?来,来,且听我唱!”
他取了一支筷子轻轻的敲在了酒碗沿上,打起了节拍,带着酒意高声唱了起来。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他淡淡的看向了木门,声音越发润滑高亢,“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门外伫立在院中,平静看着湖面月光的女郎,在听到这歌声时,双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颤,一股羞恼之意终于出现在了她的眉梢。
歌声在继续。
有些放浪形骸的张哲用力敲着碗沿,摇头高歌,也顾不得什么针对什么人了,自顾唱得高兴起来。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绿水悠悠,绿水~~悠悠。”
三七听得眉飞色舞,只是嘴里叼着一大块肉正在吞咽,只得拼命的鼓掌(这是张哲这几日教他的)。
这一通掌声却让张哲清醒了些,他突然意识到孟家女郎主动烧掉这袋红豆,除了礼法使然之外,也有表明心迹之意。她想安心做他张家妇,可他这一曲?......怕是太过小气了些。
张哲竖起了耳朵,听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又过了七八息之后,他就有些忍不住,心想别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哲刚刚推开堂屋的门,就看到陈妈妈正轻手轻脚的拉着白鹭往那边主房去了。
院子里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月下,听到门响便转身过来看向了他。
月光下,孟家女郎的脸依旧是那幅清冷的模样。她率先淡淡开了口:“不想郎君竟唱得一手好曲子。”
张哲有些不好意思,便没话找话。他指着那案台上的香炉问:“不知娘子这是在祭告哪位神佛,平日可否灵验?”
女郎转过头去,又看向了那月。
女郎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调侃:“莫非郎君知晓哪位神佛甚是灵验不成?且说来与我听听~~可好?”
“若说灵验,那便多了去了,所谓心诚则灵,”张哲不肯服输,索性张口就开始报神仙,“比如鸿钧老祖、三清圣人、女娲娘娘、天帝、如来、阿难、嫦娥,便是孙行者也是拜得的。”
女郎诧异的转过身来:“鸿钧、三清、女娲、天帝、如来我都听过,只是这甚么孙行者又是哪家的高德大能?”
“娘子不晓得此人也是正常,”张哲见她问的认真,就忍不住想戏弄她,“此人乃是四大神猴之一,出身东海傲来国。在天帝麾下自号齐天大圣,后又赴灵山成就斗战胜佛,乃是三界之中最是至情至圣之人。”
女郎似乎察觉到上当,轻轻的冷呵了一声,淡淡的盯着张哲的眼睛问:“既是如此大德,定有经义流传于世,郎君可否教我?”
猴哥有什么名言?这个问题着实让张哲很挠头。
说什么好呢?难道对着自己娘子大叫一声,“呔!妖怪,还我师父来!”,还是“俺老孙来也”,或者“吃俺老孙一棒!”
见张哲有些抓头,女郎又慢慢的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
她正要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可惜我却没有珍惜。事到如今,我追悔莫及。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要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张哲摸摸自己的鼻子:“这就是此人留下的唯一一句经义!”
女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面无表情的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