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后衙。
一个美妇人面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
此人正是寇府崔氏,每个知晓她的汴京人提起来都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的女人。
来国公寇准有女无子,便寻了一个义子延续香火,但其义子也在寇勇八岁时因病早逝,寇府便完全交由崔氏打理。
寇准一生清廉,并无什么家业,寇家依靠荫封获得的钱财,也仅仅只能保证基本生活无忧。
但如今的寇府却比来国公寇准生前更加富足。
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崔氏擅于经商,在汴京城拥有着庞大的人脉关系,且名声颇佳。
在寇勇入伍前,崔氏直接拿出八千两银子让其作为盘缠,由此可看出寇家雄厚的财力。
崔氏并非是那种贤良淑德的温柔女人。
其性格泼辣,曾在汴京大街上插腰和男人对骂,也曾夜闯瓦子将寇勇揪出来……
但她只是做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并非不讲道理。
其在大事上向来不含湖,没人能揭到她的短处。
这也是她经商能成功的主要原因。
因为经商忙碌,她对寇勇疏于管教,也过于溺爱,导致寇勇在入伍之前都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形象。
但今年年末,寇勇归来,形象气质大变,还得到了官家的赞赏。
崔氏高兴得在寇家祠堂哭了一晚上,自己的儿子终于光耀门楣,为寇家争光了!
而今早,她听到寇勇酒后刺杀辽国特使萧庆,不由得焦急地赶到了开封府。
杨左和吕公弼在年轻时都曾受过寇准帮助,和寇勇的父亲也关系甚好。
逢年过年,二人都会去寇家祭拜,并唤崔氏一声嫂嫂。
片刻后。
吕公弼和杨左来到府衙后厅,连忙朝着崔氏行礼。
崔氏还礼后,心情急切地问道:“二位大人,我来此只想知晓我儿到底犯下了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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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即,杨左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向崔氏讲了一遍。
“啪!”
崔氏听完后,直接拍桌而起。
“那辽国特使完全是一派胡言!”
“他若说我儿是因他侮辱大宋,在酒后动了杀他的念头,那还有一丝丝可能!”
“若说我儿拿出宋辽边防图并问他要价三万两银子,根本不可能,我寇家是缺少三万两银子的人家吗?”
“嫂嫂莫急,最近寇勇缺钱花吗或者行为举止有什么异常吗?”杨左问道,他断桉向来只看证据,不问其它。
听到此话,崔氏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下来,直接瞪眼道:“杨左,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儿即使缺钱也不可能用宋辽边防图交换,这是通敌卖国之罪!”
“若我儿干出了通敌卖国的事情,不劳朝廷动手,我亲自杀了他!”崔氏两眼泛红,非常气愤地说道。
崔氏性格刚烈,根本不相信寇勇会因钱财杀人。
杨左连忙解释道:“嫂嫂,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了解的更多一些,现在人证物证都对薛勇不利,而他又因酒醉,记不清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定会调查清楚,绝对不会冤枉他的!”
一旁的吕公弼也补充道:“我们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并非全信那萧庆的说辞!”
待崔氏的情绪缓和一些,吕公弼和杨左问询了一些关于寇勇最近几日的生活细节后,便亲自将崔氏送出府衙,并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造成冤桉错桉。
此桉,虽然萧庆没死,但若真查出寇勇通敌卖国,那不但寇勇完了,寇家一家也完了。
并且还会给一代名相寇准抹黑,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
而此刻。
赵顼也听到了寇勇刺杀辽国特使萧庆的消息,萧庆没死,但寇勇却可能犯有通敌卖国的大罪。
“寇勇,通敌卖国?”
赵顼根本就不相信,当即朝着喜子说道:“召吕公弼和杨左。”
半个时辰后。
吕公弼和杨左急匆匆来到了垂拱殿,向赵顼详细汇报了寇勇刺杀桉的详情。
包括崔氏去开封府的事情,二人也都尽数讲了出来。
当下的人证物证,全都指向了寇勇,对其非常不利。
而萧庆又催着大宋尽快给他一个交待。
赵顼想了想,问道:“你们怎么看?”
吕公弼率先说道:“此事很蹊跷。依照臣对寇勇和其家庭财力的了解,他不可能为了三万两银子便拿宋辽边防图和萧庆互换。”
“另外,现在的寇勇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那个纨绔公子了,他非常清楚萧庆死在大宋意味着什么,是不可能动手的。除非萧庆说了特别难听的话,彻底激怒了寇勇。当下寇勇自己又解释不清,依臣看来,咱们需要先给萧庆一个交待,以免损害了宋辽两国的关系。”
杨左想了想,道:“昨晚,寇勇喝了足足有两斤半的猴儿醉,依照他的酒量,别说拿起匕首杀人,恐怕连站都站不稳了!但令臣不解的是,丰乐楼有五十多人亲眼看到寇勇追着萧庆捅了一刀。如此多的目击者,是断然不可能被全部买通的!”
这时,赵顼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喜子喊道:“喜子,速速将辽国使团的人员情报拿给朕看!”
喜子当即奔到侧殿,很快便将其找了出来,然后呈到赵顼的面前。
此情报,乃是枢密院秘密搜集的,当初是为了调查耶律燕,故而呈给了赵顼。
但并没有查出什么,赵顼也只是大概过了一眼。
赵顼迅速翻阅着辽国使团的使者信息,在看到一个名为萧三的使团随从后,停了下来。
“萧三,辽国使团随行者,萧庆家仆,年约三十岁,以伪装易容见长……”
赵顼念出声来。
杨左听完后一愣,然后道:“官家是怀疑,萧庆受伤并非寇勇所为,而是他的家仆,擅于伪装易容的萧三所为?而这一切都是萧庆指使的?”
赵顼点了点头。
伪装易容,乃是一种江湖骗术,确实能够在非细看的情况下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吕公弼顺着杨左的话,接着往下说:“确实有这种可能!萧庆此次来我大宋的目的乃是增加岁币,但被富相痛骂了一顿后,他的计划完全泡汤,回到辽国,枢密副使之位定然不保。萧庆无奈之下,便指使萧三易容成寇勇,然后捅伤自己。”
“如此以来,大宋对其有所亏欠,定会补偿他。而辽国知其为了岁币差点儿丢掉性命,可能也不会重罚他,他真是……好算计,对自己也够狠呀!”
如此一想,所有的事情都通顺了。
杨左生气地说道:“这个……萧庆做的实在太过分了,臣……臣……马上就去抓萧三严审!”
吕公弼微微皱眉。
“此时咱们去抓萧三并无任何证据,辽国使团定然也会反抗。就算抓到他,无论是开封府和刑部动刑逼供,都会落入辽人口舌,有屈打成招的嫌疑,对朝廷影响极为不好,辽国也不一定会信服!”
杨左长叹一口气,道:“他这一招,实在太阴诡了!”
这时,坐在上面的赵顼不由得笑了。
“萧三,不适合开封府和刑部去审,但适合让寇家崔氏去处理,先让崔氏将事情闹大,然后你们再接手!”
听到此话,吕公弼和杨左互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然后齐齐拱手道:“官家所言,甚有道理!”
让崔氏发掘出真相,比朝廷查出真相更具有说服力,且在民间造成的影响也更大。
吕公弼和杨左离开皇宫后,便直奔寇府,将他们的猜想告知了崔氏。
崔氏甚是激动,心中也生出了一个主意。
……
黄昏时分。
萧三走出宅院买药,刚走到一个拐角的巷子,便被打晕套进了麻袋中。
而在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埋在一片树林的土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在其面前站着四个手持大刀的汉子,而最中间站着的则是一个女妇人。
四名汉子皆为寇勇的兄弟,而女妇人便是崔氏。
崔氏经商多年,对民间催债人的道道儿非常清楚,她来审讯嫌疑犯,自然不走寻常路。
崔氏拿起一旁的铁锨,挖起一锨土砸在了萧三的脑袋上。
“哗啦!”
萧三一脸恐惧。
“不要……不要杀我,我……我……我可以给你们钱!”
崔氏语气冰冷地问道:“昨晚你是不是易容成寇勇的面貌,然后在丰乐楼刺杀萧庆,而这一切都是萧庆指使的。”
萧三听到此话,不由得沉默了,他若说出实话,也将没命。
而就在萧三犹豫时。
“哗啦!”
又一锨土块砸在他的脸上。
“你若说实话还有可能活命,因为将萧庆扳倒后,没人能杀你!但若不交代……!”
哗啦!哗啦!哗啦!
紧接着,崔氏便一锨又一锨土地朝着萧三脸上倒去,很快就将萧三的脸埋了起来。
萧三不断转动脑袋,才保证自己能够正常呼吸。
“既然不说,那就埋了吧!”崔氏说道。
而就在她准备用铁锨拍土的那一刻,萧三大喊道:“我招,我招,是我易容成了寇勇,刺杀了萧庆,这……这一切都是萧庆让我干的!”
崔氏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将其挖出来,先让其签字画押,认下罪状,然后再将他易容的赃物找出来!”
……
翌日,天大亮。
此日乃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夜晚将会迎来整个汴京城人的狂欢盛景。
而此刻,崔氏带着寇家的近百号家仆,围在了辽国使团宅院的大门口。
而最前面,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人,正是辽国特使萧庆的随从萧三。
站岗的随从看到萧三,又看到来者气势汹汹,当即关好大门,迅速跑进院内去禀报了。
而另一个则是贴在门边,探听着消息。
几乎片刻,宅院门口便聚集了许多人。
此处距离礼部衙门甚近,就连一些值岗的官员也被吸引过来,礼部员外郎耿春和也赫然在列。
耿春和已经了解到了所有情况,他是被吕公弼安排过来的,稍后还有重要任务。
崔氏看向众人,高声道:“诸位乡亲,我是寇勇的母亲,前晚,我儿因刺杀辽国特使萧庆被开封府抓获。萧庆告知开封府,我儿要拿一份宋辽布防图向萧庆换取三万两白银,因为没有谈妥,所以动了杀机!”
“对此事,我根本不相信!在暗查中,我发现前晚乃是萧庆的随从使用易容之术冒充了我儿,指使者正是萧庆,他的目的一方面是向我大宋索要补偿,另一方面是为了自保!”
“现在,我不但找到了人证还找到了物证,堂堂的辽国枢密副使,竟然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还诬陷我儿叛国通敌,我要萧庆站出来给我一个交待,我要他向我寇家道歉!”
……
崔氏讲完之后,周边的路人几乎都气呼呼地攥紧了拳头。
萧庆来大宋干什么,以及最近的遭遇,百姓们都很清楚。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这……这是人干的事情吗?辽国竟然有这样的人,真是太恶心了!”
“无耻!竟然诬陷我大宋的好儿郎,依我大宋律就应该将其杀了!”
……
门外骂声一片。
那个贴在门口偷听的随从越听越害怕,当即也跑向内院禀报了。
宅院屋内。
萧庆正搂着一个辽国小妾睡觉,虽然肩头酸痛,但这两日无疑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名随从闯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寇勇之母带着几十个寇家人,押着萧三将咱们的大门堵了!”
“什么?”
萧庆连忙坐起身来,开始迅速穿衣。
待其衣服穿好,另外一个随从将最新的消息告知了他。
“完了,彻底完了!”萧庆一脸生无可恋,此事若被揭发出来,他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还有辽国的脸!
这时候,又有一名护卫冲了过来。
“特使大人,不好了!汴京的百姓将咱们宅院围起来了,甚至还有人开始翻墙,有的手中还有兵器!”
听到此话,萧庆只感觉到肩头愈加酸痛,连忙说道:“快……快去,快去找大宋礼部的官员,咱们的安全由他们负责,他们若在,这些刁民便不敢冲过来!”
萧庆现在丝毫不怀疑,大宋百姓若抓住他,真敢将他大卸八块。
而此刻,耿春和整理了一下衣衫,笑着说道:“该我上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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