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礼部员外郎耿春和与崔氏沟通一番后,进入了萧庆的宅院。
辽国使团的一名随从刚将耿春和带到大厅,就见萧庆怒气冲冲地从里面走出来。
“耿春和,老夫好歹也是辽国北院的枢密副使兼辽国使者,你们大宋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嘛!先有醉酒的宋人将老夫刺伤,然后又有这样一名恶妇在我宅院前胡言乱语!老夫作为特使,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代表着我大辽国的威仪与脸面!”
萧庆脸色铁青,一副质问耿春和的语气。
他一旦承认此事是自导自演,那就彻底完了!
耿春和早就料到萧庆会这样说,其面带笑容地说道:“萧特使,如果你准备和我这样聊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耿春和转身就要离去。
萧庆自知理亏,连忙拦下耿春和,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员外郎,莫急!礼部有保护外使之责,你总不能看着外面那些人冲进来将老夫杀了吧,这可不是大宋的待客之道!”
“我大宋对待客人从不会失了礼数,但对待居心叵测之人,那就不一定了!萧特使,此时就咱们两人,不如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崔氏所言是否属实?”
耿春和加重语气,看向萧庆。
萧庆想了想,再次摇头。
耿春和并不意外,当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道:“不承认是对的。我若是你,我也不会承认。即使人证物证齐全,也会咬着牙不承认,只要不承认,无论大宋如何判罚,辽国都会有所怀疑,而你返辽后,有无数个理由可以解释。对不对?”
萧庆依旧沉默不语,耿春和确实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一旦承认,他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还有辽国的脸,他这辈子的仕途就完了。
“但是,你若不承认,估计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说罢。
耿春和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将其缓缓展开,递给萧庆。
“这是皇城司刚刚接到的命令,我抄录了一份,你看一看。”
萧庆面带狐疑地接过信纸,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们……你们竟然想……烧死我?”
信纸之上,乃是刑部下达给皇城司的命令,要求皇城司于今晚子时,借上元灯会,火烧辽国使团宅院,不留下一个活口。
“不,不是烧死你!是你栽赃寇勇的诡计泄露后,内心羞愧,自焚而亡。”
萧庆愤怒地将信纸扔到一旁。
“你们,你们宋人实在太阴险了!我若身死,我辽国绝不会放过大宋!”
“阴险?”
“是你先用这种下三滥招数的,另外,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耿春和接着说道:“你来我大宋的任务乃是增加岁币。可惜你没有完成使命。为避免回辽后被罢官,所以设下栽赃寇勇的毒计。以寇勇刺杀你为由,获得大宋的赔偿,以身上的伤势让你家皇帝对你减轻罪责。可惜,你忽略了一点。你们辽国皇帝根本不愿意打仗。而你这个做法,却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引战!”
“你不据实招供,回到辽国后,辽国的主战派定然会以此为借口,提出向我大宋宣战。但你若自焚而亡,我大宋再将你栽赃陷害的人证物证一起递交给辽国,说明缘由。我相信,辽国的主战派便无借口发起战事,而辽国皇帝也会庆幸,幸好你死了,不然他将处于两难境地!”
“你的死,除了对你不好,对宋辽两国都好!”
“你……你……你就如此笃定我辽国不会战吗?”萧庆已经有些相信耿春和的推测了,辽国皇帝确实不愿意发起战事。
“不太笃定。不过,若是为了你,肯定不会发起战事的。现在你陷害寇勇之事,已传遍整个汴京城,形成了民愤。你应该了解我家官家,他是不会让任何一个大宋百姓受委屈的,若你们要战,那我们便战!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不过在引战前,杀你绝对不会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耿春和说得气势十足。
而萧庆却是冷汗直流。
无论战与不战,他都死定了!
不招,大宋杀他;招了,辽国不会放过他。
“你……你,你和我说这些,就是来看老夫笑话的?”萧庆瞪着耿春和说道,心中已经动了要拉耿春和垫背的想法。
耿春和摇了摇头,道:“不,我想救你!”
“救……救我?”萧庆一脸疑惑。
当下,他已经陷入死局。即使有活的希望,他也不相信一个宋人会无缘无故救他。
“你若据实招供,没准儿还有活路。”
“首先,你先出府在汴京城百姓和崔氏的面前承认确实是你诬陷了寇勇。我刚问了崔氏,只要你招认事实,然后在寇家祠堂磕下三个响头,她便不再追究!我大宋素来爱面子,你既然招认,且又在寇家祠堂磕了头,便不会再杀你,且你活着,才是真正打辽国的脸,这才是我大宋喜欢看到的!”
听到此话,萧庆攥着拳头道:“要我去寇家祠堂磕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让辽国的枢密副使向主张抗辽的寇准祠堂磕头,听着就让人感觉很刺激!
“你先听我讲完。”
耿春和接着说道:“然后,你迅速向辽国写信,告知你家皇帝,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辽国,都是为了增加岁币。你去寇家磕头乃是被宋人硬按在地上的,为了辽国脸面,你选择辞去枢密副使和辽国特使的身份,以个人身份受此屈辱。而你苟活回辽国,乃是要将在大宋的所见所闻,告知辽国朝廷……”
“你可以写得壮烈凄惨一些,多杜撰一些你为增加岁币所做的小故事,凸现一下你忠君爱国的形象。像一些卧薪尝胆、胯下之辱之类的典故都用上,你家皇帝喜欢看这些。你若写不好,本官可以帮你润色!”
“此计策,虽不能帮你保住官职,但应该能帮你保全性命。我保证让你活着回到辽国,回去后,你能活多好,会不会被杀,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耿春和笑容和煦,又说道:“当然,你去寇家磕头,肯定会有损辽国脸面,你若为了辽国脸面,选择康慨赴死,也可以。”
萧庆听完,不由得有些心动了。面如死灰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哪怕有一丝活的希望,他也愿意去尝试。
为辽国,还是为自己,这对萧庆来讲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在他的心里,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只要能活,辽国的脸面,狗屁都不算。
更何况,即使他被贬为平民,凭借家族的力量依然可以和一品楼合作,没准儿用不了几年还能东山再起。
只要有机会活着,一切都能再次拥有。
萧庆看向耿春和:“你……不会只是因为让我招供,使得大宋有脸面才帮助我的吧?”
“哈哈……”
耿春和不由得笑了,道:“萧特使果然聪明。人活一世,皆为利往。我听说萧特使和一品楼达成了合作,本官也想从中分一分利。”
“你要几成?”
“你与一品楼应该是六四分吧,你占其中的的六成。这六成,分我五成吧,为期三年即可,本官想要赚个快钱!”
“五成?不行不行,太多了,给你五成,老夫便赔钱了!”萧庆连连摇头。
耿春和语气很慢地说道:“萧特使,你似乎没有讨价划价的资格,如果我不拦着,最多一刻钟,你可能就会被崔氏带来的人乱棍打死!朝廷连烧死你的过程都免了!”
萧庆狠狠攥起拳头,此时的他,恨不得将耿春和大卸八块。
他在辽国也算得上之文武双全,颇有谋略,但到了大宋,随便一个文人就将其碾压的没有一丝脾气。
他又合计了一下,只要能活命,再苦再累也就三年,尚能忍受。
“好吧!”萧庆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咱们也签下一个契约吧,免得你到时反悔!”耿春和又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他早就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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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若事后反对,契约就是证据,待交到辽国朝廷手里,依然可以让萧庆殒命。
……
半个时辰后。
萧庆生无可恋地走出宅院,在众多大宋百姓的围观下,承认自己诬陷寇勇,愿意道歉。
若不是皇城司禁军将百姓拦在外面,汴京城的百姓都冲进去撕碎他。
这种做法,实在太令人恶心了,更何况受害者还是大宋西北禁军的一员。
最后,他在一群禁军士兵的护卫下,跟着崔氏前往寇家祠堂磕头了,而在其后面,跟了几乎半条街的百姓。
片刻后。
心情甚好的耿春和来到一家茶馆,茶馆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三人。
正是三司使韩绛、刑部侍郎吕公弼和开封府尹杨左。
让崔氏找萧庆麻烦的主意,是赵顼出的。
而让萧庆招认且将一品楼的利润再次分给耿春和,则是三司使韩绛出的。
萧庆若回大辽后身死,大宋没有任何损失,还赚了脸面。
若其活着经商,那相当于给一品楼免费打三年长工,剩下那一成利润刚好够他的成本。
这一点,韩绛算得丝毫不差。
三人看到耿春和的表情,便知此事已经成了。
吕公弼忍不住夸赞道:“财相,您的主意真好呀!我和杨知府一直都在想着怎么杀他?没想到他还能用来为咱们大宋挣钱!”
“现在他活着,对我们更加有利,我祝愿萧庆长命百岁,只要他活着,就能让辽人想到萧庆在寇家祠堂磕过头!”杨左笑着说道。
“哈哈哈……”众人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此刻,寇家祠堂,内外都围满了人。
萧庆在皇城司士兵的护卫下,跪在祠堂中间,开始惭悔。
他在将事件的所有缘由都讲出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在一片辱骂声中离去。
汴京百姓们奔走相告,简直高兴坏了!
这无疑是上元节最好的礼物。
近午时,吕公弼和杨绛入宫复命。
当赵顼听到韩绛那个让萧庆为大宋挣钱的计策后,直接就笑弯了腰。
“哈哈……这种不上台面的骚主意,也只有朕的三司使能想出来,好呀,又为大宋挣钱了,朕喜欢!”赵顼感概道。
“官家,那明日就让萧庆带着使团返回辽国了!”
赵顼点了点头,又说道:“萧庆返回时,定然有百姓想要杀他,现在的他绝不能死,必须要派人护送他。”
“这样吧!寇勇马上也要回西北了,让他绕绕路,先将萧庆护送回宋辽边境!”
听到此话,吕公弼和杨左,狠狠掐着大腿才没有笑出声来。
让寇勇保护萧庆,寇勇听从圣谕自然不会杀了萧庆,但一定会让他在回去的路途中一直遭罪。
官家这一招,实在太绝,太解气了!
入夜。
汴京城灯火明亮,一片热闹。
城内街道两侧,满是山棚。
御街两侧的廊道上,游人如织,有表演击丸蹴鞠的、有表演踏索上杆的,有表演吞铁剑的,有表演沙地书写谜语的……
各个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而在皇宫内,教坊司的优伶们也开始表演歌舞杂剧。
太皇太后、太后、向芯儿与林映衣也看得甚是开心。
在向芯儿的后面,站着两个嬷嬷和一位太医,按照时间点,向芯儿随时都有可能生孩子。
赵顼坐于中央,望着慢慢升至中空的满月,感觉甚是惬意舒服。
翌日,正月十六。
汴京城内的商家陆续开始营业,船只、牛马也都动了起来,
汴河码头上,船工们也都再次忙碌起来。
而此刻。
寇勇身穿军甲,带着三百位从西北来的兄弟,护送辽国使团出了汴京城。
这一路上,寇勇自然不会让萧庆过得舒坦,毕竟自己差点儿就被陷害成了通敌卖国之人。
这笔账,肯定是要讨回来的。
而在出汴京城门的那一刻,马车内的萧庆从窗户探出头来,其一脸沮丧,和刚来时的意气风发完全判若两人。
他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此生,老夫绝不会再来汴京,不,应该是绝对不来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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