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升兄长,为何如此说?”刘备此刻也换了个称呼,此前一直叫的皇亲兄长,并不够深沉。
唤了表字便像是在叫自家的兄长一般,要熟稔亲近一些,说话也可温言细语。
“你这话,仿佛是日后不可再教导一番,难道身体真的有恙?”
刘表摆了摆手,苦笑摇头,“当然没有,我或许还可再称雄江上,只是人老了,就越发的容易感慨。”
“终究是不敌岁月,若是可再年轻二十岁,或许还能意气风发,逐鹿中原。”
“解救天子于危难之中,只可惜现在,我已经老得眼睛都花了。”
“以至于,看不清身边忠奸,也无法再去与之交恶,玄德,天下还要靠你这等有大毅力之人。”
刘表说到这重重地拍了他肩膀几下,语重心长意犹未尽,仿佛对刘备还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却已经暂且无法再说了。
又喝了许久,刘备看天色已晚,准备赶回南阳,于是提出了辞行。
刘表点头而视,眼中依旧满是赞许之色,然后转头看向了儿子刘琦,笑道:“儿,你送玄德出城。”
“喏!”
年轻的刘琦从蒲团上起身来,脚步急趋走到刘备面前,恭敬备至的抱拳行礼,又深鞠一躬,起身来时笑道:“皇叔,请。”
“在下送您出城,道路艰辛,路途遥远,又天色已晚,恐怕于半途会有危险,以宿卫护送,确保皇叔安全。”
“哦,”刘备面露轻松的笑意,“那就多谢公子了。”
两人出城去,襄阳内的宿卫统帅,听从刘琦的调遣,有三百人护卫,都是精锐骑兵,一路出城去。
两人在战马上,相谈甚欢,颇为和谐。
刘琦说起了接下来的调任之事,“父亲让我在秋收之后,至江夏为太守,他此前以策应黄祖将军,防范江东侵犯,囤积了十六万兵马在江夏,这些几乎是荆州境内忠诚于刘氏的兵马。”
“只不过,如此会远离襄阳,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刘琦的眼神中有一丝忧愁。
而刘备则是已经听明白了其中安排,恐怕接下来兵马还会不断向江夏汇聚。
精兵良将,征战多年的老兵,几乎都是去往了江夏,而在这襄阳与其余郡县的兵马,大部分是新招募的新丁。
仿佛是偷梁换柱一样,把自己的本钱都留给了颇为宠爱的儿子刘琦。
而其余可被夺走的权势,由他们去争夺,至于刘琮,他有蔡氏在后庇佑,肯定可以活得安宁,而刘琦的母亲已经亡故了。
“公子不必忧愁,在江夏若是治理得当,可得百姓归附,兵马拥戴,得政绩加身,皇兄方才能放心。”
“况且,还有十几万兵马囤积江夏,需要公子统率,或许日后也能得一番功业,名垂青史,闻达天下。”
“皇叔谬赞了,”刘琦惭愧而笑,“在下不过是得承袭父之便利,与皇叔不可比也,凭借数人跟随,得如今天下士人之名望,也有数万兵众,实在是让人敬佩。”
其实我更想和你换。
刘备凝视了他一眼,这句话在心里疯狂闪现,不过却没说出口。
走出城郊之外,逐渐到了无人之境,星夜之下无人丁通行,刘备身边有陈到相陪,走在人烟小道上。
这个时候的刘琦,早已在返程的路上,再走一段路就会进入到去往南阳的山间迟道。
这支宿卫军走着,忽然有人听见了右侧的丛林之内有震动之声,马蹄声逐渐宛若鼓点一般袭来。
刘备的神色勐然一动,当即攥紧了缰绳,双脚紧踩布镫,稍稍催马向前,胯下雪白的宝马呼噜了几声,蹄子在地上磨蹭,缓慢的走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周围的这些宿卫一瞬间靠近刘备围在身边,警惕四周的暗箭。
不多时,远处有大队骑兵手持长矛,正在纵马狂奔,这些人装束就是军营内的将士,似乎根本不打算掩饰。
蔡氏家族在荆州的地位,可见一斑。
“快撤,不可久留。”
刘备冷静的扫了一眼远处的骑兵,纵马便走,这不是他能交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甩掉他们,通过小道不断辗转。
山间,刘备所带的骑兵被蔡冒疯狂追逐者,在各条小道之内不断辗转调换道路,战马之声响彻许久。
但刘备运气果然很好,在即将被追上的时候,忽而越过了一溪水之地,又得刘琦领骑兵重新回来,牵扯了襄阳兵力。
才让刘备逃出生天,直到在进入南阳新野的道路上,碰到了早就驻军于此埋伏,等待接应的张飞。
身材宽厚结实的张飞黑衣黑袍,皮肤偏于黝黑,常年征战难以打理胡须,也不想花时间去整理,于是索性任由生长,所以胡须看起来颇为糟乱。
接应了刘备之后,等了许久不见追兵,于是一行人又找到关羽埋伏之地,返回新野去。
路上,张飞憋了很久,一直有话在心里,想要数落几句,但是却碍于刘备板着脸,不知他心情现在如何,一直没能敢说出口来。
现在实在是憋不住了,“俺大哥乃是大汉皇叔,蔡冒此人妒忌,岂能与之为伍?大丈夫光明磊落,真对俺们有意见,大可出兵攻伐,或驱逐出境,何苦来唱戏给俺们看,如今又是追杀我大哥,差一点让他身首异处。”
“唉!”
张飞说到这,一下子给了旁人的盔甲一拳,把人打得蜷缩于地,捂着肚子一直耸动。
“翼德,不必这般动怒,”刘备拉了他一把,“我等本是外来人,蔡氏和蒯氏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
“这一次,也是如此,不过我看景升皇兄并非是此意,”刘备有话还没说完,当着兄弟的面,不好明说罢了。
关张两人跟随刘备多年,关羽一看他这模样,就知晓是另有隐情。
今次能回来,已经难能可贵了,若非是运气好,已经死在路上回不来了,“三弟,听大哥的,且先不要如此发怒。”
“多亏了,军师神机妙算,”刘备深深地感慨了一句,让关、张两人登时对视了一眼,听了就不服气,这段时日,不知道夸赞了那叫做单福的人多少次。
但那人的来历很不对劲,名字很明显是假名,而且看他的气度与谈吐,以及剑术武艺,不像是天生的儒士。
反倒更像是一个游侠,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时日,一直都鬼鬼祟祟。
关羽曾得到过情报,自家的这位军师在北方的各种情报之中,尤其注意其中一条路上的消息。
偶尔也会有家信等书信送来,虽无需截获,可是却令人好奇这些书信的来历,毕竟是北方来信。
但是,单福在刘备军中的地位超然,深受倚重,所以一直不知怎么说,另外就是关羽知晓这位军师的出现,为刘备谋划了方略,定下日后所治理之方向,让他看到了光亮的未来。
是以,一时半会不想打碎了大哥的美梦。
麾下谋臣相聚,得士人之中名流跟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这都是刘备梦寐以求之事,结果身边一直没有这样的人。
士族在他为皇叔之前,根本不会屈身于此,简雍、孙乾等人,虽有才能但是不善军事,也非是用兵之才。
所谓军师,当然要如同郭嘉、戏忠、荀攸之余曹操;许攸、田丰、沮授之于袁绍;江东才俊之于孙氏那般,至少能够和身为主公的他,一起商议各类大小事宜。
刘备身边能商谈此事者,到现在还是自己。
关羽每每想起,心中都会有所不安,心知刘备缺何物,但却始终不能为他分忧,只有这个单福到来,刘备每逢有所问,他便可笑而解惑。
反倒让刘备所学甚笃,日夜都能高兴。
他们一路聊起此事,到南阳境内,说得刘备一直在感慨,说是先生所言自有天象,的确是应验了。
一路上都自有天相助般,可实际上,乃是早早安排,信任刘琦,方可通行至此,这还不是长远目光所及?
聊了一路,刘备对这位来自于北方的军师更加的信任,只觉得智慧多近乎于玄者,便等着他为军中再立下功绩,日后好提携在身边。
“大哥,到了。”
关羽轻声说道,躬身执礼。
他们回到了新野城内,在大营门口下马。
几人走在营中空地上,远处徐庶迎面走来,面色笑吟吟,等走到近前不远处拱手道:“恭喜主公了,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军师!别再说这句话了,我好奇你是为何敢料定,刘表一定是有求于我,让刘琦公子送我出城?”
“此势若是看错了,我恐怕就要死在襄阳城了。”
刘备连忙追着过去,饶是在路上夸赞了单福不知多少句,可刘备见面的时候还是要先羊装以责怪的语气,问询一番。
有这等能力实属不易。
徐庶还是劳神在在的露出笑容,一时间拱手转身,闭口不言,和刘备并排而走。
走得数步之后,才说道:“刘景升喜刘琦公子,而刘琮不过幼子,背后自然是有家族扶持。”
“权势自然不可夺,要被士族所争,那么刘琦想要活下去,非要倚靠外来者不可,如此便显出了主公的重要性。”
“再者,刘表如今虽然年迈,但是未曾死去,他若是知晓局势已经无法掌控,定然会再想办法分权而立,否则担心一败涂地,全然被曹氏收取。”
“在下甚至料定,日后刘景升还会动心思,将整个荆州都交给主公。”
“不,不可能吧?”
刘备愕然而立,整个表情陷入了呆愣,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行走的动作,和徐庶继续并肩前行。
走得几步又小声问道:“为何要给我?”
“因为,主公也是皇亲,不如将兵马与百姓交到主公之手,占据荆襄九郡之地,得无数贤才归附,日后也好复汉室江山。”
“迎回天子,让刘氏列祖慰于天地之间,或者,他更愿意看到荆州在贤明之人手中,而非是蔡氏兄弟入主。”
这番话,好似也不算出自真心,只不过刘备在听见这句话后,自己也是懵的,他曾经幻想过拥有荆州,但却不是趁人之危的状况。
如此景况,和当年在徐州时候又是一样。
在徐州时,陶谦一样要将徐州相让,但并不敢接。
是因为麾下士人,以及当地百姓都不知刘备之名,接任了徐州之后极有可能会被士族开门出卖,送于曹操。
这样他们也不算背叛旧主,还能得一份功绩。
所以,刘备当时严词拒绝。
现在这荆州,自己的名声逐渐威播于境地,百姓交口称赞,士人无不知晓刘皇叔之仁义。
若要接任荆州,只要兵马更换得当,或许镇压几场叛乱就可以真正拥有大半荆州之地。
其余不服的,可慢慢收服。
但是,刘备却很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做,一旦如此,多年名望毁于一旦,而且还会坐实了他人流言曾诋毁的那般。
说刘备到荆州来,便是为了图谋荆州之地。
这些流言,日后恐怕会成为杀人的屠刀,让刘备坐立难安。
“我自是明白,这荆州断然不可令我接任,军师不必担心,哪怕是景升皇兄真的如此开口,我也绝对会严词拒绝。”
“荆襄虽好,但却不是我刘玄德之物,岂能趁人之危而取之。”
“嗯,不取……”
徐庶双眸眯了片刻,而后一亮,道:“那就该当定联江夏,荆州几处屯军囤粮之地,以江夏为首。”
“占据船栈渡口,打造战船数百,有兵马十余万,此地若是可得,便同样能够在荆州独据一方。”
“有!”
刘备忽然想起来,江夏此地,今日还真的有人和他说过,于是思索着越发的明悟,转头和徐庶笑道:“刘琦公子,便是在江夏。”
“他应当是今年秋收之后,便会启程上任为江夏太守,远离襄阳。”
“这就对了,”徐庶当即深深的叹了口气,心绪又复杂了起来,“如此,定然是在准备分权予子,令他们都有所获,刘荆州好手段,整个荆襄的权势都可以抛出去,唯独给刘琦公子留了一份家业。”
这份论断,几乎是确信了。
徐庶一听刘备所言,心中马上就有了结论。
刘表已经在交代后事了。
那么荆州的内乱,应当不会再是秘密,此事我知晓,也要告知北方的人。
如今我既为主公谋划,同时又要兼顾那位徐车骑的各种吩咐……
当真是太难了。
“多谢军师,如此局势就明朗了,军师一言一行,都为我而计,备深受感动。”
车骑的任务罢了。
徐庶暗自叹了口气,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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