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八运末年,慧通禅寺夜降天水,禅毁寺灭,夜吞良田千亩,幸禅寺建于城外,未及县城。
……
天色蒙亮,奉河县万人空巷,不知多少百姓乌泱泱出城,既是去瞧夷为平地的慧通禅寺。
更是去捡拾鱼贝鲜获:——却是那滚滚天水退去后,竟然带来大量水鲜水产。
慧通禅寺建于寿山山麓,上无雪山水源,周无江河走脉,这无名天水,自然民间谣言四起,甚嚣尘上。
有人说,这是龙王过境;
也有人说,慧通禅寺福田丰收,必是桩粪之故,老天爷看不下去,降了横祸;
亦有人说,这是大妖出世,慧通禅寺为了降妖伏魔,这才同归于尽。
在这谣言四起中,一名身穿百衲衣的白眉僧人,满脸悲恸的行于泥泞之间,环顾四周,记忆中的禅寺,荡然无存。
只余下几堵墙壁,孤零零耸立于泥泞之间。
在他身旁,站着一名灰衣僧人,一名紫袍道士。
更远处,数十名慧通禅寺和尚,或抱着经书,或捧着佛龛,满身污垢,狼狈不堪,眼巴巴看向这里。
“道友,可能瞧出这是什么道法?”
白眉僧人环顾许久,扭头看向身旁的紫袍道士。
“凭空夜降天水,此等呼风唤雨之术,不是境界高深所致,便是天罡地煞之术,想要寻根探源,还需细细侦查一番。”
紫袍道士沉声道,眼眸深处闪过几分惊疑不定。
他心中其实已有几名人选,只是轻易不敢说出口。
若问白眉僧人他们是谁?
赫然是大景朝内廷修士。
大景朝,道佛昌盛。
故而朝廷设有道录司、功德司两大机构,管理天下黄冠佛子。
负责度牒发放,佛道名籍册和天下宫观、禅寺花册,定期汇总编制,上报国师。
然而道也好,佛也罢,修至高深,多不喜俗事。
因此国师之下,又设有内廷。
多是从各大宫观、禅寺中挑选优秀弟子,参与俗事管理。
偶尔也需要配合皇室,举行祭祀活动。
白眉僧人正是慧通禅寺退居方丈——定宣法师,如今内廷执事之一。
“道友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
定宣法师看向紫袍道士,目露几分怨愤。
“阿弥陀佛,一心无挂,四大皆空,师兄莫要着相了。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问清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方好按图索骥。”
紫袍道士未答,灰衣常法和尚连忙出面打圆场。
他虽非慧通禅寺之人,但同为佛门弟子,自然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为定宣法师着想。
定宣法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弟所言极是,是师兄着相了。”
一行人略一商量,随即召集慧通禅寺幸存僧人,询问昨夜之事。
“……昨日,大和上巧施妙法,终于将隐匿十余载的红衣厉鬼捉拿,封入伏魔瓮,召集禅寺僧众,以火供仪轨超度。”
“怎料,超度之时,伏魔瓮突然爆裂,有洪水滔滔涌出,而后便见一名青衣道士带着红衣厉鬼遁出,联手围攻大和上。我等有心掠阵,奈何洪水滔滔,只顾得上救人救经,待回过神来,大和上……大和上已然身死敌手……”
这些僧人异口同声的描述着昨夜之事。
同时,不约而同的隐去肉莲花一幕。
“贫道且问你,那青衣道士冲出时,可曾说了什么话?”
“洪水滔滔,不曾听闻。”
“那使了什么法?”
“小僧急着救人,不曾细瞧。”
“呔!汝有甲子修为,便是救人,也有余力观战,岂会视若无睹?你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
在追问中,紫袍道士突然一声怒斥,言辞之熟悉,令定宣法师脸色一沉。
被问话和尚,心中更是一慌,下意识看向定宣法师。
“尔等莫要隐瞒,不管对方是谁,没有内廷办不了事儿。”
定宣法师沉声道。
“……是!”
慧通禅寺僧人闻言,一阵踌躇之后,还是将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完,更有甚者惊慌找补道:
“祖师见谅,弟子佛法不精,定是中了妖术,这才生了幻象妄念。”
然而这找补之言,落在几名内廷黄冠佛子耳中,惊不起半点波澜。
内廷之人,或许修为并非通天,但绝对见多识广,从那细枝末节中,立即意识到青衣道人所言,多半是真的。
“敢问定宣法师,贵禅寺可修行密宗秘法?”
紫袍道士神色严肃的看向定宣法师。
“既是修行之人,悟道参佛,乃是常有之事!慧通禅寺传承千年,密宗之法自然略有涉猎,但肉莲花之事,贫僧并不知情。”
定宣法师老脸阴沉,斟酌着字眼,模棱两可回答道。
“好一个‘不知情’,身为内廷佛子,竟连本禅寺都管理不好,也有资格管理天下黄冠佛子?”
紫袍道士讥笑起来。
“够了!仅凭三寸之舌,也能定人罪过?还是说赤霄仙长未卜先知,已然算到天机真相?”
常法和尚呵斥道。
紫袍道士也就是赤霄道长闻言轻轻一笑,闭上嘴巴,不再争论。
心知,肉莲花事件一出,慧通禅寺这事多半要不了了之。
甚至连定宣内廷执事职位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须知,佛道相争,万年不休。
——下至江湖供奉,上至庙堂香火。
这是赤霄道士跟来的原因,如今见局势偏向道门,自然也懒得争一时意气。
“眼下正值春耕春种时节,天灾人祸毁了禅寺也就罢了,可不能耽误了春种,误了民生。因此现在最要紧的乃是组织春种事宜,余下调查,依贫僧看,还是徐徐图之为好。”
常法和尚不动声色间转移了话题,已然开始施展和稀泥之术。
“此言有理。”
赤霄道士附和道。
慧通禅寺闹出肉莲花之事,报仇雪恨是别想了。
一来,师出无名;
二来,也无人出头。
对慧通禅寺来说,最好结果那就是人死账销。
不过,道录司会同意吗?
不会!
除非定宣法师愿意退出内廷。
这一刻,赤霄道人心中已经开始琢磨着是扶持当地道观?
还是遣大宗开枝散叶而来?
定宣法师瞧着常法师弟和赤霄道士默契处理此事,心头骤寒。
失去朝廷香火,他不仅无望更进一步,此生恐怕也要蹉跎这泥泞乡野。
也罢,禅寺既毁,贫僧等若无根无蒂,此为祸端,亦未尝不是幸事,如此正好攀龙附凤,死中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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