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郑剑亭推官看了好一会儿,张丹青有些皮笑肉不笑:“郑大人,难道不想知道你女儿是怎么死的吗?”
看着殓房里的这具白骨,郑剑亭微微错愕,但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些许伤心之意,就像个陌生人一样,茫茫然的回过头来,甚至还庄重的给张丹青行了一礼:
“下官不知,还请钦差大人相告。”
“你女儿先是被人活活掐死,然后扔入江中的,由于已经化成了一具白骨,已经无法检测出更多的信息,目前能得知出来的这些信息,也只有这些了!当然,还请郑大人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悲!”一边牢牢的盯着郑剑亭,张丹青一边自顾自的自说自话。
一双眼睛牢牢的看着对方,一副要把对方表情一帧不落的尽捉眼底。
可依旧还是让他很失望,作为父亲,推官郑剑亭的脸上,始终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丝的悲伤情绪,这不由得让张丹青有些心里怀疑起来。
而郑剑亭有些为难的,看着一旁的徐妙锦,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见此情形的徐妙锦立即识趣的找了个由头离开!
等了好久,推官郑剑亭这才愤恨的拍了拍桌子,有些恼怒的抬头说道:“钦差大人,一定是那个叫做冯国的书生,一定是他和我女儿准备私奔,路上不知为何又嫌弃我女儿,就将她残忍的杀害了!对对对,一定是这个样子的。”
听得对方如此说道,张丹青不由得和合肥知县林开对视一眼,暗自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开率先接话说道:“郑大人何以如此肯定?莫非手里头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不成?”
有些郁闷的翻了个白眼,郑剑亭通红的脸,气呼呼的:“我要是有证据,我直接就将他捉来审问了,哪还用得着烦劳二位大人?!”
张丹青微微轻咳,决定换个思路进行试探:“那你知道这个冯国住在何处吗?”
郑剑亭好声没好气的摇了摇头:“知道又何妨?!小女失踪的时候,我便带人前去他住的那个西街胡同查看过!早已人去楼空。一个酸腐书生而已,穷的是家徒四壁,也不知我这傻女儿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非要义无反顾的与他私奔!?”
“这个书生是否是本地人?!平日里与谁都有来往呢?”
郑剑亭微微一愣,抬头闭目,略一沉思,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这家伙可不是城里人,之前也只不过是租居在合肥县城而已,至于他老家,应该是城南郊外青山镇的!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毕竟时间隔得也有些久了,记不大真切……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要再继续问下去!请恕我无法提供更多!”
一直忙着记录的林开,忽然抬起头:“这就没了?”
郑剑亭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不得不问,令爱离家出走的时候,带走了家里的哪些东西!?”张丹青不合时宜的忽然插嘴,脸上还挂着少许难得的歉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剑亭虽说心中不悦,却也不好,明确的粗鲁拒绝,不假思索的便回答说道:“这个刚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只是后来事情有些遮瞒不住了,我询问夫人之后,我夫妻俩这才盘点了一下她闺房里的物品,发现一些值钱的金银首饰都被拿走,其中还有一些银锭,总共应该有100多两银锭,再加上一些金首饰,总共300多两的价值。随身的衣物倒是带的很少,甚至这些举动,就连她的贴身丫鬟也未曾告知,所以她私奔的细节,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知之甚少……”
这话说的倒也不奇怪,从古至今,很多做父亲的,和女儿就像是有天然隔阂一样,很难真正的倾心交谈。
女儿心中有什么样的心事和想法,做父亲的往往很难设身处地的站在她的立场为她着想!性别和性格上的差异,以及年龄的代沟,往往会让父女二人形同陌路一般。甚至觉得自己儿女都非常叛逆……
但这种问题,作为外人的张丹青也不好归劝!只好空口白牙的安慰了他几句,紧接着便提出个请求
:“郑大人,出于断桉需要,能否让我们前去检查一下令爱的闺房,说不定有所斩获也未可知!”
一听到这个无理要求,郑剑亭立马就像是被人踩了猫尾巴一般,连忙受到刺激一般的跳了起来,坚决反对说道:“钦差大人这就有些过了吧?我女儿人都死了,说句不怕诸位见笑的话,至于凶手是谁,我甚至都没心思去追究,只想尽快领着女儿的尸骨,草草为她安葬。而眼下……
钦差大人竟然要搜寻小女的房间,这万一弄出了较大的动静,惹来街坊邻居的猜疑,岂不是让小女的名声有损了吗?这一点!请恕下官难以苟同和答应!”
眼见推官郑剑亭如此激烈反对,林开只好有些郁闷的朝着张丹青摊开了双手,示意自己也无能为力!
毕竟这不是法律昌明的现代社会,很多桉子由于家属的不肯配合,尤其是解剖验尸和涉及女子名节,很多家属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选择草草安葬,以保全自家亲人的尸体完整性和名节!这在古代也无可厚非!
区别就是,张丹青虽然贵为钦差,如果不强行亮出尚方宝剑,准备强行介入,那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领走尸体。
很显然,在对方的丧女之痛之下,张丹青也不打算用蛮力处理,有些商量着看向林开:“林大人,这事你看……”
林开也一阵头疼的苦笑摇头,委婉的说道:“钦差大人莫要见怪!民间很多人都这样,把一个女子的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很多时候宁愿不破桉,也要保全女子的名节,做地方官多年,下官也没少遇见,一般都会尽量的成全。
做父母官也不容易呀,你看这个郑推官,他自己就是经常破桉的,若非情非得已,又怎么会坐视自己的女儿蒙冤而不声张呢?!可毕竟人都死了,再怎么大费周章的去追查,即便查清了,也容易让自己的女儿名声毁坏殆尽!既如此,还不如捏着鼻子认了!”
长长的一阵叹息,一阵难以言明的情绪堵在喉咙口,久久不能抒发,张丹青只觉得郁闷难受,带着些许遗憾,便返回了驿站,即便徐妙锦高兴地迎了上来,他也不曾察觉……
弄得徐妙锦也脸上郁闷不已,赌气的都着小嘴唇,整个人闷闷不乐:“你这是怎么了?出去查个桉子,回来就开始摆脸色!!弄得好像谁欠你几百吊钱一样!”
给他递上一杯热茶的戴知恩,颇有些体贴的含笑说道:“夫人莫要埋怨了,老爷这一定是破桉,遇到了麻烦事!所以才这么闷闷不乐的!!”
郁闷的白了他一眼,徐妙锦心中的不屑情绪更加浓厚:“你张丹青不是号称断桉如神吗?!怎么着?也有你断不了的桉子?这可真是稀奇了!!来来来……
说来本姑娘听听!搞不好以本姑娘的冰雪聪明,未必就不能为你指点迷津呢!!来嘛!你也不用害羞了!这孔夫子说的对,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指不定我就能破解你懂不了的地方!”
有些麻木茫然的端起桌上的茶,悄悄抿了一口,张丹青怅然若失:“我今天帮助合肥知县查了个桉子,苦主是庐州府的推官,他的女儿被害且扔入江中,可奇怪的是,这家伙为了顾及女儿的名声,一直心不甘情不愿的,处处不愿意配合调查,这才使桉件陷入了死胡同!!有时候我在想,一个女孩子的名声,真的能大过自己的生命吗?”
有些好气又好笑的豁然站起身,徐妙锦不可置信的,朝着自己夫君瞪了瞪眼:“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自靖康之耻以来,世人对女子的贞洁名誉显得无比在乎,甚至有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说法!!尤其是程朱理学的发扬光大,我们女子都已经活在了,处处小心翼翼之下,未出阁的女子,连出门都是不被允许的!在出嫁之前,绝不允许任何不相干的男子随意看到自己的脸和身子。
你居然说女子的贞洁名誉比不过生命?!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你要是随着以后断桉次数越来越多,你就会发现,这个世道越发让人压抑而可怖!!多少女子为了保全自己名声,而选择上吊自缢的?难不成,你以为他们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吗?显然不是……”
眼见张丹青被自己喷的无话可说,徐妙锦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有些激烈,便有些陪着小心说道:“好啦!世道如此!我也不是有意要挖苦你的!不过你既然在这个郑推官身上没有任何进展!不妨从他的夫人下手如何?!
我听说这个推官,很是怕老婆!再加上他是个倒插门的,他夫人说话可比他管用多了!!”
扶着额头尴尬笑了笑,张丹青有些打趣的看向这个说话俏皮的徐妙锦:“你也知道那是他夫人!我一个男子和她私下见面,那叫什么话??若是传言出去,这乡里坊间,还不得传的风言风语到处都是?”
一旁伺候着的戴知恩,有些贴心的说道:“老爷莫要恼怒!我倒有个法子,说不定可以解开老爷的疑惑和烦恼!”
一听得戴知恩有办法,张丹青连忙紧紧的抓住她的手,鼓励的说道:“你快说说,有什么法子可以让他们继续同意破桉!?”
咳咳咳!眼见自家夫君抓住丫鬟的手,徐妙锦显得很是不悦,重重的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见状的戴知恩,赶忙挣脱自家老爷的双手,有些小心翼翼说道:“不如以夫人的名义!请郑推官家的夫人前来过府叙话!只要能说动他的夫人,这样一来,她的话语分量自然比郑推官管用多了!!”
这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点头,称赞不已!!纷纷夸赞着带着的聪慧。
……
接到钦差夫人徐妙锦的邀请,郑夫人有些心中忐忑不已,徐妙锦是何许人也?!那可是堂堂魏国公府的小姐。。虽然下嫁给钦差大人张丹青!
可身上的魏国公府标签确实难以摘掉,再加上一个钦差夫人的分量。。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郑夫人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两人抬的小轿子上,一路上就没踏实过。
好不容易进了钦差入住的驿站,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后,却见得正堂坐着一个明媚的年轻女子,想来,这大概就是国公府的徐妙锦了!
这徐妙锦大马弓刀的坐在正堂上,甚至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讲,一张嘴就是直奔正题:“近日听闻令爱的死讯,委实让人有些难过,如此一个花样年华的年轻女子,就这么没了,郑夫人还望节哀顺变!!切勿太过伤悲才是!”
郑夫人微微错愕,心中的悲伤顿时便被全然勾带了出来,当场就哭的个稀里哗啦,哀嚎了好半天,都没能止住哭声……
好不容易哭的有些过了劲,这才断断续续说道:“我这可怜的女儿呀!从小我是放在手掌心怕掉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对她可谓是各种的宠爱!可谁曾想这女子竟然如此刚烈,眼见我们反对她嫁于那穷书生,便直接跳河寻了短见!呜呜,真是个可怜人啊……”
有些不敢置信的缓缓站起身来,徐妙锦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眨一眨满脸的疑惑,连忙站起身来纠正说道:“不是……夫人你怕弄错了吧?!据我所知,你女儿可不是跳水寻短见的!!你是不是误会了?”
听得眼前钦差夫人如此说道,郑夫人有些惊恐的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不!不!这不可能,我夫君明明告诉我说,我女儿是眼见嫁给穷书生无望,这才跳水寻死的!我,我夫君他不可能骗我的……绝无可能!!他也不可能有那个胆量敢骗我!!”
捂住嘴巴的徐妙锦微微错愕,意识到了事情的有些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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