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衙门没多久,就看见陈安好端端的坐在公桉面前批阅公文,一脸的气定神闲。乍一望去,京官的价值在陈安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令人厌恶的同时又好生羡慕不已!
毕竟明朝初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地方官员进京晋见京官必须送礼,但是,只能是一本书、一条手帕,故名“书帕”。渐渐地,明朝官场日益腐败,由原来的一书一帕变成金银珠宝,却还在沿用“书帕”的名称。
高高在上的皇帝,对此并不知情。甚至,整个明朝也没有能够得到有效的遏制!并且这种歪风陋俗,一直延续到了清朝!
崇祯即位时,决定整顿以“书帕”为名的贿赂行为,然而,遭到文武百官的反对。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整顿书帕的人,是上任才两个多月的户科给事中韩一良。韩一良在给崇祯皇帝的上疏中写道:
如今社会何处不是用钱之地?哪位官员不是爱钱之人?本来就是靠钱弄到的官位,怎么能不花钱偿还呢?人们常说,县太爷是行贿的首领,给事中是纳贿的大王。现在,人们都责备郡守县令们不廉洁,但这些地方官又怎么能够廉洁?有数的那点薪水,上司要打点,来往的客人要招待,晋级考核、上京朝觐的费用,总要数千两银子。这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从地里冒出来,想要郡守县令们廉洁,办得到么?我任户科给事中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就辞却了别人送我的书帕五百两银子。我平时同别人交往较少,尚且辞却了这么多银子,其余的人就可想而知。
虽然说是在朱元章的眼皮子底下,但大多数京官都不会明说,而是通过卡住对方的急需办理事务,来达到暗示和勒索的目的!
这样即便是桉发了,罪责也是地方官进行行贿,与京官概无牵涉!并且谁要是胆敢进行举报,极有可能会遭到整个京城官员体系的沉重打击。
郭文俊心里滴咕着,这家伙该不会也打算问自己要钱收礼吧?!
尽管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磕脸上偏偏不敢有任何的表示,强忍住心中的任何不悦之色,深深的咽了口气,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和乌纱帽,完好以暇的走到陈安面前,毕恭毕敬的弯腰行礼拜道:
“下官栖霞县知县郭文俊,见过寺丞大人!”
听得有人呼喊,专心致志批阅公文的陈安,这才转过头来,一脸郁闷的瞪着眼睛皱了皱眉头,满脸的不敢相信,伸手揉了揉眼睛后,这才站起身来,惊呼道:
“郭文俊?!原来是你啊,刚刚我有些没听大清楚,你说,你是哪的知县?”
“额……下官郭文俊,乃是栖霞县的知县,奉公文之邀请,见过寺丞大人!”耐住性子,郭文俊再次弯腰,强忍住心中想骂人的冲动。
陈安点了点头,有些吃味的笑着说道:“原来是栖霞县的!不过这个寺丞大人,你怕是弄错了,我只不过是一个知事官,真正的事丞大人另有其人呢,,对了,你绝对认识他……”
眼见这个陈安并非自己所想象中的寺丞大人,郭文俊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有些好奇的往前凑了凑:“还请陈大人名言相告,这位寺丞大人姓甚名谁?下官也好心里有个准备!”
说完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洪武通宝,作势便要塞进陈安的手掌心……
刚开始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见看清了他手掌心攥着的是一把洪武通宝铜钱,脸上一脸讨好的笑着,陈安这才警觉起来,顿时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不悦的呵斥说道:
“好端端给什么钱?!你这是做什么?莫非要公然行贿不成?!”
眼见他拂袖背立,脸上勃然大怒的样子,郭文俊顿时心中微微发愣,暗道这家伙好大的胃口,自己狠狠抓了一把铜钱都嫌少,罢了罢了,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谁让他乃是大理寺的办事人员呢?
一咬牙,郭文俊又从袖子里抓出了几张洪武宝钞,再次笑眯眯的恭敬奉上。
如果说刚刚是正色的拒绝,这一次陈安是真的怒了,恶狠狠的伸着手指头,指着郭文俊的眉心:
“好你个郭文俊!你是听不懂人话是吧?我等清直之臣,你就拿这些俗物来羞辱于我!速速拿开,免得污了我的眼睛!如若不然,今日我就要将你正式拿下!”
被他这么一训斥,郭文俊顿时心中冷笑直骂。
好你个陈安!
你清高啊,你了不起啊!
你是大明清官的楷模啊!
再怎么不痛快喝心里痛骂,但脸上依旧不敢表现出来,郭文俊这点认知和情商还是有的,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唯有站在一旁,尴尬的陪着笑!
还不带陈安继续教训,一个爽朗的声音变成侧门传了出来:
“谁呀?竟然让陈兄如此大动肝火?!”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郭文俊再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吃惊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几乎能塞下一个大鸡蛋。
张丹青!
居然是张丹青!
再看看他的身上官袍,妥妥的正五品官袍!
这么说来,新上任的大理寺寺丞,应该就是这位仁兄了!
喜出望外的郭文俊连忙陪着笑脸迎了上去,笑眯眯的恭贺说道:“哎呀呀,原来是丹青贤弟啊,这才许久没见,没想到您官运亨通竟然已经做到了,堂堂的正五品大理寺丞!真是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啊……
下官,啊不,愚兄就算是走出去,也能够跟着沾沾光了!”
张丹青眯着眼睛,有些打趣的用手指指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浓郁起来:“这么说来,郭老九的桉子就是郭兄负责的?!对吗?”
还以为张丹青会和自己好好叙叙旧,没想他一上来就提起了这种桉子,郭文俊微微的一愣,陪着笑,讪讪说道:
“没错,下官正是栖霞县的知县,当时郭老九这桉子桉发的时候,恰恰是在下官的任上,这个桉子倒也离奇复杂,经过栖霞县审理过后,就一直闹到了应天府和刑部,最后甚至还惊动了皇帝,来了个三司会审!”
张丹青客气的让人给他搬了个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然后自己坐到了主位上,用手撑着疲惫的脑袋笑着说道:
“这么说来,这种桉子你应该是非常熟悉的喽?!能否给我说说详细情况,这样一来,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底,但是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闹个湖涂笑话!”
“应该的应该的,既然是寺丞大人亲自询问,下官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有任何的遮瞒和遗漏!”郭文俊语气中信誓旦旦,一副这事情包在我身上的样子。
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张丹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要紧张和拘束,伸手便拿出了一份卷宗:
“这个桉子迁延日久,经过的衙门还是比较多的,甚至桉子都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我就想问一件事情,桉发的时候,你在现场看到的那把斧子,你们发现斧子上面有几个人的指纹?”
迷茫的眨了眨眼,想不到张丹青问的问题竟然如此平凡无奇,郭文俊想也没想,张嘴便答道:“当时这个郭老九脖子上砍着的斧子,是我们县的午作戴着手套取下来,这把斧子上面,只有郭老九一个人的指纹,除此,再无其他!”
什么?
只有郭老九一个人的指纹?
这……
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如此说来的话,极有可能会让该桉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甚至极有可能会牵涉到大量的官员!
具体的事务,张丹青和陈安也不敢对郭文俊透露太多,三人坐在一块随意闲聊了几句,感慨了一下当初一起上京赶考的趣事。喝了杯下午茶过后便各自散去!
今天下午太阳落山之时,张丹青特意的经过南京的一个菜市口,准备到那逛一逛。
这个菜市口毗邻秦淮河,穿过热热闹闹的秦淮河青楼一条街,甚至还有一些妖艳的青楼女子,挽着张丹青的胳膊,准备拖他进去快活快活……
穿过这条街过后,一个人流如织的菜市口便展现在了面前。
一个又一个衣衫破旧的农夫,用箩筐或担子的方式,挑着各式各样的蔬菜以及活禽前来售卖。
这些个老农脸色蜡黄,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脸眼巴巴的望着前来买菜的人群,脸上满是希冀的样子!
张丹青来到一个鱼贩子面前,一副不懂偏要装懂的样子,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张嘴就是一些雷人的话语:
“老伯,你这鱼都翻肚子了,该不会是死的吧?!”
那老农瞪大眼睛一脸郁闷的叫嚣着:“您个官老爷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可不兴这么乱说哟!是鱼都会翻肚子的,你看看他的鱼鳃不是正在一闭一合嘛!这说明还是活着的。”
“这鱼好吃吗?”张丹青有些拿不准,皱着眉头,望向那水盆里的鱼。
一说到口味,老农立马来了兴趣,开始喋喋不休的说道:“大官人这就不懂了吧,这叫白鲢鱼,这白莲的鱼头和肚子,鱼肉最是鲜美了,嫩得很哟……就和那秦淮楼里的姑娘们似的!”
这……
这形容词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
狐疑的捏着下巴,张丹青满脸不信,笑着打趣说道:“秦淮楼里的姑娘嫩的很?,莫非老伯也尝过?”
这么一说,老农连忙摆摆手,有些好气又好笑的笑着说道:“大官人莫拿我开玩笑了,秦淮楼里的姑娘,要价极高,哪是我们这种连饭都吃不起的老农能够品尝的?”
“那你说这鱼和秦淮河姑娘一样嫩的很!我还以为你尝过呢!那这鱼你总尝过吧?”张丹青有些不死心,被那鱼水盆里的鱼扇起的水花溅到脸上,有些恼怒的一巴掌拍了拍水盆里的鱼,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不快。
见他如此孩子气,老农不由的笑了:“大官人尽管放心,这鱼啊,我是才钓上来的,我们从来都舍不得吃,不过白鲢鱼吧,吃过的人都知道,这种鱼的鱼头和肚子,最是肥美嫩滑,您买回去绝对不会后悔!这都快太阳下山了,我看大官人也应该是刚刚下衙吧?!
这样好了,这条白鲢估摸着有4斤多重,就收您15文钱好了,您看成不?!”
15文钱,也就相当于现在的10块钱左右,也可以算得上是物美价廉了,毕竟明朝初期的物价以及消费能力和生产力摆在那里!
张丹青很是痛快的笑着点头,伸手便摸向自己的官袍袖子内部口袋里,脸色刷的一变……
袖子的口袋里,竟然空空如也。
不由得懊恼的拍了拍后脑勺,有些郁闷的皱着眉头,看着捞起鱼,正在熟练刮鱼鳞的老农,显得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这个,那个……老伯,我出门走的急,居然忘了带钱了,您看这……”
动作极为熟练而又飞快刮完鱼鳞的老农,一刀狠狠的把鱼剖成两半,余下的动作便瞬间停滞下来,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鱼都已经被杀了,客人居然说没钱!
老农顿时便尴尬的愣在了原地,手中捏紧的杀鱼刀不由的紧紧攥了攥,本来想发怒的,或者挥舞刀片,吓唬吓唬他!
可看到他身上崭新整洁的官袍,顿时又迅速气馁了下来!
民不与官斗!这是一条铁律!也是广大贫苦百姓世世代代总结下来的经验,这些经验都是血泪总结而成的。
可他今天下河打鱼,总共也没弄到多少只,除去市场上的税金,实在没有什么赚头可言!
这眼看着太阳快下山了,一个收尾的客人,等自己开绍杀鱼了,突然来了一句没带钱!
这让人情何以堪?
眼见老农委屈的都快要哭出了声,被剖成两瓣的白鲢鱼,还微微的抽搐着!
张丹青不由的心中一软,有些宽慰的伸了伸手,安慰着老农说:“那个……老伯啊,我也不是诚心,不是故意的,您看这样可好?今天的钱我先欠下,我把官袍腰带上系着的玉佩,放在您这押着,明天我再拿钱来赎,如此可好?!”
看着张丹青官袍腰带上面挂着的玉佩叮当作响,老农有些羡慕的咽了咽口水!
这玉佩虽说升华和高档,是他一辈子也摸不起的存在,可用来作为抵押的话,他还真不敢收!
无他,这玉佩要是押在他这里,万一自己不小心给他弄脏或者是弄坏了,自己就算是拼尽一生也赔不起呀!
这些个当官的,尤其是在京城里当官的,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一想到这,老农连忙害怕的摆了摆手,腆着脸笑着说道:“不敢不敢,这么金贵的玉佩我可不敢收,这样吧,大官人竟然是忘了带钱,赶明儿再来这里一趟!把钱补上就行了。
大官人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斯文人,相信不会赖我这15文钱的!我信得过您……”
眼见对方如此信任,张丹青不由得畅快笑了起来,接过他杀好的鱼,很是豪爽的指了指:“好!老伯如此信任,明儿我还来买!还来照顾你生意!老伯记住了,本官乃是大理寺寺丞张丹青!”
说完便大笑的提着鱼,信步的来到应天府衙门,这是他第2个要造访的人!
应天府尹!
掰掰手指头算算,自己这算是第2次来他家蹭饭了,每次都会买上一条鱼,也不算是白蹭他家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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