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买好东西,
郑皓把它统统提回家。
正在纳鞋底的母亲,一看郑皓这架势,
不由一怔:“皓皓啊,今天难道是你要请付红梅,到家里来吃饭吗?”
“吃不成了。”
郑皓摇摇头,“可能供销社主任他家的饭,炒菜放的猪油更多一些,付红梅已经被猪油蒙了心。看不上我们家,这种没舍得放油、光撒盐的饭菜。”
母亲叹口气,“唉...原来,她是想嫁给主任的儿子王永强啊?那就没法了。只可惜,付红梅是个好姑娘,长的还是多乖的...”
郑皓嘿嘿一笑:“娶漂亮姑娘费粮食。”
母亲嗔怪一声,“去!这种不正经的话,也是你能说的?没个正形儿。”
郑皓把豆腐递过去,“妈,您就放心吧,你儿子我不缺胳膊,又不缺腿儿。而且我还马上就要去四九城上班了,还愁娶不到一个媳妇回来?”
“唉...”
母亲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随后讶异的问,“这么大一块儿豆腐,你哪来的?
平时我去蔬菜生产队的豆腐坊里,想买点豆渣回来,给你们补补身子,都经常买不到哩。”
豆腐营养好,成本不高。
但生产队里的社员们,私人其实很少做豆腐吃。
也就挨着城镇的那种蔬菜队,才有专门的豆腐房。每个月给供销社的副食品门市,提供定额的豆腐制品。
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生产队的社员们,平常吃都吃不饱。哪还有多少力气、有那闲工夫,
去磨豆腐来改善生活?
更何况,
哪怕是年底,生产队的分粮食的时候,每家每户分到个10来8斤的黄豆。
社员们多半也是把它卖成钱,好给孩子交学费。
哪里舍得吃!
因此在这个时期,社员们想要吃到一顿豆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城镇居民,则需要“豆腐票”实行定量供应。
所以郑皓家里,每个月也只能吃上2,3次豆腐来解解馋。
见母亲高兴,
郑皓也开心,“妈,有豆腐你就吃,就别问东问西的了。”
母亲呵呵直笑,“这块豆腐这么大,正好天气也冷。我就做点臭豆腐吧,好留着给你爷爷下饭吃。”
“行!妈,你和嫂子先忙,我想去鸽子市场上转转。”
郑皓放下东西,“以后我去四九城上班了,想听一下乡音、体验一把乡俗,可不容易呢...
还有啊,昨天我买鳝鱼回来,爷爷说卖给我黄鳝那个汉子,他很可能是梁大哥。
而且爷爷说了,以前我们家欠着人家梁大哥祖上的人情...我顺便去市场上逛逛。如果遇到他了,就花上点小钱,算是帮他一把吧。”
母亲点点头,“去吧!那是应该的,欠着别人的人情,娘这个心里呀...亏欠的慌。”
随后,
郑皓的母亲眼里,
涌上无数个不舍,“皓皓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郑皓回道,“后天。我准备明天去公社开《出行证明》然后,后天就去省城买火车票。”
母亲心里叹息。
心知这次郑皓一走,自己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到自己的这个二儿子。
更让她忧虑的是:如果郑皓,以后在四九城里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对于这样的结局,母亲一方面替自己的儿子,感到由衷的高兴。
但另一方面,
她又惋惜自己,实现不了抱着孙子去逛街、去亲戚家炫耀的梦想了...
唉~这日子啊,好了歹了总是让人没法称心。
辞别了母亲、嫂子。
郑皓溜溜达达的,来到学校旁边的小树林里。
红星公社的“鸽子市场”,就开设在这个小树林中。
进了树林,
此时的朝阳霞光万道,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透射在树林里众人的身上。
斑斑点点,明明晃晃。
使得树林里的人,看上去就像一只只潜伏于密林之中的金钱豹。
好在这里,基本上没有穿着虎皮的人来巡逻。
要不然的话,这些家伙必然会做鸟兽散。
慌慌张张之中,吓得他们跑掉一只鞋都不稀奇。
今天林子里的人不少,
但却没有公家开办的集市上,那种惯有的喧嚣和吵闹。
鸽子市场的存在,本就不被公社允许。
所以在这里面来买卖东西的人,都很自觉的保持着一股小心和沉默...
红星公社小,也穷。
鸽子市场上的商品,林林总总也就那些寻常物件:竹编簸箕、背篓,木梯、打稻子用的拌桶。
木水桶,扁担钎担、八仙桌。
新稻米,豌豆蚕豆、土鸡蛋。
到鸽子市场上来逛的,很多人其实也不买不卖东西。
但因为他们的平常生活中,严重缺乏娱乐活动。
所以没事就跑来赶赶集、看看热闹,这也是生产队的社员们,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了。
甚至有一些老太婆左边兜里,揣上2颗鸡蛋、右边兜里放上2颗鸭子。
辛辛苦苦、来回赶了10几里路。
结果鸡蛋卖了3分钱、鸭蛋卖了5分,总共到手8分钱。
这老太婆就用仅有的这8分钱,跑到餐饮服务社的门市上,去买上几个等到了中午,餐饮服务社需要处理的、早上剩下的的杂面馒头。
这种处理的杂面馒头,不需要粮票,但餐饮服务社会提高零售价格,以此来抵消粮票的差价。
正是是因为不需要用粮票。
要不然的话,那老太婆还买不成...
买好馒头,老太婆随后顶风冒雪的、一瘸一拐回到家。
几个用糖精做出来的杂面馒头,也能哄的家里的小孙子们喜笑颜开。
一个个口水一泡、鼻涕一坨的...
就这样赶集,啥收获也没有,那些农村里的妇女们都还乐此不疲、逢集必赶。
真不知道她们是赶了个寂寞,还是因为生产队里的生活太苦,太艰难。
所以被寂寞赶着她们出来...
又或许她们是在用这种卑微的方式,向家里的儿子、儿媳妇证明:
自己这个无法在生产队里,苦苦挣工分的老太婆。
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继续赖活着的价值。
鸽子市场上人头攒动。
郑皓晃晃悠悠,慢慢逛到了卖鱼卖黄鳝的地方,
见昨天卖鳝鱼给自己那个汉子梁大哥,居然也蹲在那里卖东西。
此时正有三两个闲散青年,围着那个汉子。
看那架势,
这几个家伙是准备开始敲诈、这些从农村来的穷苦人了。
现在这些城镇青年工作机会少,天天无所事事的他们,就喜欢照市场上瞎逛。
找准机会,他们就会碰碰磁儿,讹上个3毛5毛的、有些时候有1块2块的钱。
好拿去买包8分钱的“春耕牌”烟抽、或者是打一斤最劣质的苞谷酒来买醉。
郑皓上前,
也不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三个小年轻。
自己也是属于城镇居民,而且还是有正式工作单位的人。
有工作单位的人,自然是要比这种社会闲散人员的社会地位,要高很多。
最终,
那三个家伙感觉气场不对,也只能灰溜溜的转身离去,以便寻找下一个敲诈目标。
郑皓站在卖鳝鱼的汉子面前,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汉子看见郑皓,赶紧拉拉他头顶上的草帽,想遮住他的脸。
此情此景,
看的郑皓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昨天,不就是故意装作糊涂,多给了他5毛钱么。
梁大哥心里已经愧疚成这样、需要在自己面前,这样遮遮掩掩的?
“喂,你这黄鳝怎么卖?”
郑皓驻足,“多少钱一斤?同志,你倒是给个话啊。”
汉子瓮声瓮气回到,“5毛一斤,不搞价。”
哟呵,胡乱开个天价?
看来,这家伙是不愿意面对自己,打算快快的赶自己走啊。
郑皓踢鱼篓一脚,
然后蹲下身,仰面看着躲在草帽下的那张脸,“好,我买了,拿去过称吧。”
汉子浑身一激灵!
“哟,原来是小郑老师啊?”
无奈之下,
汉子装出一副,刚刚看清楚郑皓的样子。
咧嘴一笑:“这是我昨天晚上连夜去抓的鳝鱼,还新鲜着呢!若是您想要,给你算3毛5一斤吧。”
郑皓似笑非笑,“你这么辛苦的去抓鳝鱼,然后因此而得了风湿病。
抠黄鳝赚的钱,用来买‘头痛粉’,好控制你身上的疼痛...话说,你这好像除了落得一身病,最终还是白干了啊。”
汉子笑容渐渐收敛。
“没办法了。”
只见他叹口气,“我那风湿病一发作,疼的我满地打滚,连站都站不起来。
既然要买头痛粉止痛,可我不去抠黄鳝,又哪来的钱呢?”
郑皓摇摇头,“头痛粉有成瘾性,而且治标不治本。这样吧,过两天我给你抓几副药,你拿回去吃吃...不要钱,送你的。”
畜牧站在门市上,有的是各种中草药。
兽医使用的中药,和医院里的配置,其实差不多。
郑皓只要随便去单位门市上,抓上一点药就行。
那是不需要成本的。
等到自己过几天把草药给了这个汉子,人情自个儿得、本钱由公家出。
——不心疼,真的。
汉子闻言一怔...
因为他知道郑皓爽的爷爷,以前一直是个走街串户的大夫。
至于人家的医术怎么样?
汉子对此是不敢质疑的:小郑老师都不收自己的药钱了,还要啥自行车?
自己一分钱不花,哪有资格挑三拣四的...
而且医猪和医人的道理,其实都差不多。
人家郑皓老师,可是懂医理医术的文化人,而且还是在编的公家人!
感动之余,
汉子旋即抓起鱼篓,“郑老师,这些黄鳝不值几个钱,都送您吧!”
郑皓摇摇头,“我爸在上班,他不收礼。我掏钱买,不白要你的救命之物。”
接下来,
鸽子市场上的负责人,算是见识到了荒诞的一幕:卖鳝鱼的人,死活只收3毛5一斤。
而身为买方的郑皓,却死活要按照5角钱一斤来算!
称好鳝鱼的重量,郑皓结清买鳝鱼的钱。
而卖鳝鱼的汉子,则需要掏5分钱的“过称费”。
这个鸽子市场,
是由几个在当地、社会上震得住场子的人,共同主持开办的。
社员们进到鸽子市场里来参与交易,并不需要交费。
但只要买卖双方,一旦达成了交易、需要向这些人借杆秤用的时候。
那是需要交费的。
要不然的话,人家辛辛苦苦在这里维持市场秩序,没点酬劳可不行。
买卖完毕,
郑皓提着鱼篓,正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