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闻张思明也想学电子,赵德彬的嘴角抽了抽。
他瞥了张思明一眼,不动声色道:“行啊,你想研发电器赚钱,就得学电路设计,以后好自己设计电路,微波炉这都算是简单的。当初,我教……学设计电路的时候,一上手就是几十、几百个管脚,每个管脚有多种用法,全都要分清楚。一个芯片的说明书就是一两千页,还是全英文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德彬一个不小心,说成了“当初,我教设计电路的时候”。
话刚一出口,他就反应过来了——他现在是个毛头青年,赵老师还是没影的事。
他赶紧改口说“学设计电路”,但是防住了前面,后面一顺嘴,又把芯片说出来了。
好在,张思明完全不懂这方面,也不会就“芯片”这个听上去就很玄乎的东西和赵德彬展开讨论,赵德彬完全没有穿帮的风险。
张思明一听,学习热情就被浇灭大半:“学电子竟然这么难!现在社会上都说学医难,我倒是感觉,学电子也好难啊,但怎么社会上没这个说法呢?”
赵德彬叹息一声:“电子是讲究天赋的,没有天赋,一辈子可能也成不了高手。而且,搞电子要能耐住性子、受得住寂寞,能一坐一天才行。真学电子的人,很多性格都是呆板木讷的,这些人哪会出来说呢?”
张思明不死心地问道:“那你看我的天赋怎么样?”
赵德彬运用上了语言的艺术:“搞电子主要是数学要好,高等数学的基本功得扎实。你的数学基础怎么样?比如说,傅里叶变换啊,拉普拉斯变换啊,这种入门级的基础知识,你总得会吧?”
张思明执着道:“我初中数学就是三四十分的水平,你看能不能再拯救一下?”
赵德彬的脸上露出来一个憨厚的笑容:“那我还是建议你重新投胎比较靠谱。”
张思明无语道:“看来还是开厂子、做生意简单。不过,电子这么复杂,哪你是怎么接触上的?”
赵德彬回忆道:“在我们海右省,很多人从小喜欢捣鼓电子,喜欢这方面的人特别多。我大哥从小就喜欢搞无线电什么的,我主要是跟着他学的。”
赵德彬记得,在八九十年代,海右省的风气和后世不一样,电子很受欢迎。
在赵德彬上大专的时候,同学里头就很多喜欢电子的,但他们的专业也不是应用电子。
张思明砸吧了一下嘴,用申沪话说道:“阿拉申沪银还是喜欢赚钞票。”
这时候,办公室的屋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了小王的声音:“总经理,厂长,吾回了,侬还有撒事体要吾办伐?”(申沪话)
厂长指的是张思明,总经理说的是赵德彬。
“请进。”赵德彬正等着小王,听到他的声音,赶紧让他进来。
“你帮主任把微波炉都放好了?”
“总经理,吾都放好咧,领导让吾放哪,吾就放哪。”
“你还记不记得,主任让你把微波炉送到哪了?”
“啊这……”小王挠挠头,想了老半天,最后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好似……送了几台到食堂,再就……吾记不得了。”
“行吧,让你记着这件事,也是难为你了,”赵德彬摆摆手,给小王写了个字条,递给他,嘱咐道:“你帮我去售票处买张飞机票,我这两天要去国都,你买能最快出发的一张票。”
小王认真地问道:“总经理,吾要买去哪里的飞机票啊?”
赵德彬已经习惯小王的“聪明劲”了,在这位大聪明面前,他已经发不出来脾气了。
他好言好语地嘱咐道:“买浅川到国都的飞机票,最快出发的,都写在纸条了,你到时候直接给售票员看就行了。”
小王答:“知道了。”
“哎哎,你别忙着走,你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哪?”
“总经理,侬伐是说要吾去买飞机票?吾去给侬买票。”
赵德彬的太阳穴已经突突地跳,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你现在别去,售票处关门了,你明天一早去,现在没什么事了,你下班吧。”
小王毕恭毕敬地回答:“知道了,总经理,那吾先回去了。”
再小王将办公室的门带上之后,旁边的张思明立刻笑出了声,感叹道:“嗬嗬嗬,小王真是个妙人啊!”
赵德彬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每次只要跟小王在一起超过五分钟,他就要开始上火。
小王是赵德彬从申沪带过来的,之前,小王在彩虹三厂干司机,专门给领导和客户开车。
这“领导”,当然指的就是赵德彬和张思明了。
去年年底,经赵德彬批准,张思明从申沪太众汽车厂定了一辆桑塔纳。
这是因为,彩虹软糖太火了,三厂的订单接到手软,连带着,元亨食品公司也成了申沪的明星企业,时常有客户上门。
总不好谈生意之前,先让客户淌过烂泥渡,这也太离谱了。
在88年,普通人的工资一个月就几十块,二十万无疑是天文数字。
一辆桑塔纳,差不多跟后世的一辆五六百万的劳斯莱斯差不多。
按照赵德彬的抠法,他是不可能花二十万去买一辆车的,有那个钱,还不如多在甫东买几块地。
但考虑到三厂的后续发展,确实要辆车撑场面,赵德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别看赵德彬嫌二十万太贵,实际上,桑塔纳现在可是一车难求,一般人就算能买得起,也买不到。
张思明能买到,还是亮出了彩虹厂的招牌,打了本地企业的感情牌。
若不是托了彩虹糖的福,申沪太众还不愿意往外卖呢。
即便如此,订车之后,厂里也是等了两三个月才拿到车。
既然有了车,那必须得有司机啊,可司机却不那么好找,彩虹三厂上下两三百号人,没一个会开车。
这时候,六角场的地头蛇、手下掌握几百个地摊的飞机头,为张大厂长献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司机小王。
小王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
他人有点笨,所以经常被其他小孩欺负,可他的脾气倒是好,就这样也整天乐呵呵的。
飞机头看小王可怜,就让小王跟着自己,最起码能保他不被欺负。
然而,小王脑瓜太不活络,飞机头手底下的那些生意,都需要看眼色行事,哪一样他都干不了。
没办法,飞机头安排让小王去学驾驶,这样以后也能开个车什么的,学成之后待遇是很不错的。
然而,小王从十五六岁开始学,学了四五年,到二十岁了,才拿到驾驶证。
在八十年代,能有驾照是很牛逼的,因为驾驶属于一项特殊技能,取得驾照的难度比起后世大多了。
拿到驾驶证的过程非常复杂,不仅要学开车还得学修车,更有不计其数的小项目考核。
这主要还是因为当时的汽车技术不太好,车辆很容易出现各种故障,所以,想开车,必须得先学会修车。
那本厚厚的有关机械原理的书,差点要了小王的命。
他花了大概三年学汽车维修技术,挂了无数次,才通过驾驶理论考试,有资格进行实际的驾驶学习。
八十年代没有驾校,飞机头帮小王挂靠了个单位,让他跟着老师傅学驾驶。
从那以后,小王每天跟着师傅跑车。
因为他比较笨,被师傅打骂是家常便饭,他倒是很忠厚,从来不记仇,挨了打骂也笑脸相迎,天天为师傅忙前忙后。
花了一年多时间,师傅总算满意了,小王这才拿到师傅的签字,去换取了驾驶证。
为了小王这张驾驶证,飞机头可是大出血,交了不少钱。
每次飞机头想“要不干脆放弃吧,他哪是这块料啊”的时候,转头看见小王那张傻笑的脸,飞机头还是狠不下心来,寻思着反正钱已经花了那么多了,也就不差那一点了。
然后,就是不断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这不,听闻张思明这边缺个司机,飞机头赶紧把小王这个人才献上去了。
在飞机头看来,这简直是三全其美的事,既可以解决张大厂长的燃眉之急,又帮手下找了个岗位安身,还解放了自己。
张思明一开始很是欣喜,还在心里想着,关键时刻,还是老朋友靠得住。
然而,没几天,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张思明回过味来了,之前还以为飞机头是为朕分忧,敢情这小子是把个大包袱甩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