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拍打翅膀。
两年多的时间,对于飞行技巧的掌握已经是相当娴熟。
她轻轻的震动翅膀,便能用最节省力气的方式驾驭狂风,向前掠过很远的一段距离。
起起伏伏的山峦、破碎不全的城市、一望无际的沙漠。
在她目光中掠过。
她追逐着恒星渐渐隐去的光芒,一路向西。
她作为战士和领导者的心境不再能保持平静,掀起涟漪、而后涟漪又扩大成一道道无法掩饰的浪潮。
越是靠近那个地方。
她心中无穷多的思绪便翻滚的越厉害。
甚至是。
许多未曾想过的问题,也都一个个从脑海中蹦跶出来。
让她犹豫、不安。
她该用什么样的姿态来见自己的父亲。
战士、天使、领袖——
甚至是一个女儿?
她在巴卫二上所做的这一切能否让自己的父亲感到满意。
毕竟,当人类帝皇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
变种人依旧未曾被完全清除。
还有她的翅膀、她的性别、她和自己兄弟们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些地方是被故意设计出来还是说来自意外?
无穷的思绪,填满内心。
当她从这思绪中挣脱出来的时候,人类帝皇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目光当中。
他没有带领自己庞大的舰队。
甚至没有带领禁军。
孤身一人。
像是一个孤独的旅行者,站在阿诺钦安山向外延展而出的山崖上。
在寻找绿洲的旅途中,车队曾在这里驻扎。
向下眺望。
是一座工业城市的废墟。
污水和锈蚀金属的味道,依旧弥漫在半空中。
那风尘仆仆的旅行者听到了翅膀拍打的声音,扭头望去,抬手打了个招呼。
天使内心翻滚的情绪平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
合拢翅膀,一个滑翔后轻巧的落在松软的沙丘上,留下一串划痕。
她身上穿着礼仪性的铠甲、长剑插在剑鞘当中。
她快步前行。
近乎是用小跑的姿态,来到人类之主的身旁。
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圣吉列斯想过许多见面时的场景、巨大的战舰从天而降、遮蔽长空。成群结队的禁军恍若天神般从登陆器中排列走出、数以万计的人类跪在地上为人类之主的到来而流泪。
然后她会下跪。
发誓效忠。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真实情况和圣吉列斯想象过的每一种场景都截然不同。
+这是一次非正式的会面,我的女儿+
人类帝皇侧过身,打量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目光在天使背后的翅膀上稍稍停留。
他温暖的灵能继续在心中回响:+这场见面将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父亲—”
圣吉列斯用阿诺钦安语开口。
她不确定自己的父亲能否理解其中的含义,而后又用纤长的手指打了个比划。
人类之主的灵能中饱含情感。
她能感受到爱、信任、谨慎、期待…这些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情绪都包含其中。
并无威胁。
这让圣吉列斯紧张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尽管圣吉列斯自己已十分高大,但人类帝皇仍要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半的脑袋。
这让天使在她的父亲面前显得有些娇小。
她抬起头。
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父亲。
她看到了。
在自己父亲的眼睛当中,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灵魂。
一个抱着父亲的颅骨用贝壳作装饰的男孩;一个垂死的老者,隐身于长袍之下,蠕动着干裂的嘴唇;一个正当壮年的骑士,一顶桂冠束起他黑色的长发;一个野蛮、强壮的军阀,张狂地大笑着,咧开的牙齿间浸满了鲜血。
最后——
是一具尸体。
一座被囚禁在黄金王座上,因为非人的折磨和痛苦扭曲咆哮的尸骸。
巨大的悲伤,犹如黑色的潮水般从心中涌出。
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然后她感到了温热的触感,一只粗糙的大手将那淌下的泪水抹去了。
再然后。
那些幻象一个个从天使的眼中破灭、消失。
只剩下最后一道切实的身影。
一个男人。
腰肢佝偻、皮肤黝黑。
两鬓斑白、额头上皱纹深刻,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身上散发着金属和汗水的味道,让天使想到了工人、农民、劳动者。
第一个进入太空的,是农民的儿子。
几万年的时光里,人类曾经所拥有的一切,皆是被这群人所塑造。
“你会死吗?”
她抓住父亲的手,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这并不重要”
帝皇说:“重要的是,人类的命运能否延续。”
一阵猛烈的热风吹来裹挟着细小的砂砾,天使本能的抬起自己的翅膀作为阻挡。
她看到自己的父亲正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身后的羽翼,当他尝试着伸手触摸的时候,天使本能的将翅膀侧开。
他开始绕着圣吉列斯行走。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出,自上而下轻轻触摸着天使的羽翼。
当帝皇走到视野盲区的时候,天使的身躯因为紧张而不安的抖动了起来。
“我是变种人吗?”圣吉列斯看着父亲的眼睛。
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你是我的女儿”
帝皇将手从羽翼中缓缓挪开:“这也是件完美的造物。”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选择否认——圣吉列斯心中充斥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被肯定的喜悦、陷入自我怀疑的悲伤。
“我看到了许多东西。”圣吉列斯说,“你是信仰之死,许多世界被焚烧,神像被摧毁。但巴卫二上的纯血子民们将我当做真正的天使来信仰。”
“信仰只是一种工具。”
帝皇说:“如果你认为必要的话,我不会干涉你的子民。”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天使注视着帝皇的眼睛,期望从人类之主的口中得到切实的回答。
然而她再一次失望了。
“我为何与众不同?”
“你们每一位都各不相同,你们都是我伟大愿景中的一部分。”帝皇说。
“不。”
圣吉列斯摇摇头,“你知道的,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唯独是这个,她想要听到确切的答案。
“我该如何才能满足你的期待。”圣吉列斯换了个方式,再度提问,语气掷地有声,不依不饶。
“当我坐上王座的时候,你会明白的。”
父亲抚摸了女儿金色的长发。
他的身影消失了。
夕阳的红光下,唯有一位天使矗立在辽阔荒芜的山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