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友,贫道观你剑法不凡,却所学纷杂,好似未能全部融会贯通,可是如此?”
翌日清晨,狗哥在上清观的院落中练剑,石清闵柔则是站在一旁,难掩眼中的惊奇。
天虚道长虽说败在狗哥的剑下,因道家修士的涵养,并未对狗哥有任何迁怒的举动,眼见着狗哥的剑法层出不穷,又似乎少了剑中三昧,故而有此一问。
或许论剑法精妙,又或是功力深厚,天虚道长都不如狗哥。
但是天虚道长修道多年,在境界上却又高过狗哥不少,一眼便知狗哥学得太杂,偏又每门剑法都是绝世剑法,常人学一门这样的剑法,都要耗费半辈子去琢磨研究,哪能如狗哥这般,一股脑全学了,以至于对于每门剑法都是略懂,而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见解。
即便是最强的自然之剑,也是因为自然之剑最契合狗哥的心性,而非狗哥真正练透了这门剑法。
“师伯您说得没错,我学这几部剑法稀里糊涂,只懂得按照招式来使,远不如自然之剑使得那么顺手。”
狗哥仿佛遇见了知音,连声解释道。
除了自然之剑外,狗哥练其他的剑法始终都有一种隔着迷雾般的感觉,就算使出了剑法上最精妙的招式,也无法做到那种随心所欲的境界。
叶孤城曾说过神剑诀不适合狗哥,因为狗哥做不到那种除恶务尽的浩然正气,只是要如何去解决自己的问题,叶孤城并没有直接提点狗哥,而是让狗哥自己去悟。
神剑诀不适合狗哥,独孤九剑同样不适合狗哥。
独孤九剑只有进攻的招,而无防守的招,之中锐意进取的剑意,同样不契合狗哥的心性。
再然后就是真武伏魔剑法,连城剑法,每门剑法的特点,都无法契合自由随心、善良纯真的狗哥。
也唯有自然之剑那种悟空自然,以武止戈的剑意,让狗哥隐隐摸着了剑法的门道。
以狗哥的武学悟性,只需三年五载,就能以自然之剑为根基,创出属于自己的剑意。
只不过在现如今,狗哥只能依着葫芦画瓢,并不能产生任何属于自己的见解。
“师弟,你可还记得你刚开始练剑时,学了多久的剑法?”
天虚道长并没有直接回应狗哥,而是转而朝着石清问道。
“师弟入门时,基础剑法就学了四五年,然后师傅才传师弟上清观的剑法。”
“可有所得?”
石清沉默半晌,这才回道:“以往不明师傅的用意,直到出师后与人争斗,每一次演练剑法,师弟都能从中收获益处。”
入门时学四五年的基础剑法,在中原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并不在少数,只是有些门派有自己的入门剑法,而有部分只是江湖上最寻常的基础剑法。
石清一开始只以为这是门派的陈规教条,并没有多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出师时,与人动手多了,这才领会师傅的深意。
基础剑法的招式不过十来种动作,以点、崩、撩、劈、刺、拦、挂、拖、绞、削、压、云、抹、截、带、斩、架等十余种动作为招式动作。
可天下不管何种剑法,都逃不开这十余种动作。
纵使剑法再是精妙,若基础不打好,到时偏一分差一分,剑法就陡然少了本该有的威力。
“师兄是说这位小兄弟没有打过基础?”
闵柔惊异道,然后辩驳说:“可是师妹看这位小兄弟的剑法稳而有力,每每出剑都恰到好处,可见根基夯实。”
“你们都错了。”
天虚道长摇头道。
“这位小友功力过于深厚,所以他的剑才会稳当。”
“至于让入门弟子学基础剑法,对于我们这等庸人而言,的确是夯实根基没错,可对这位小友来说,却不仅是如此。”
“这天下间千万般的剑法,无不从基础剑法的动作延展而出,万变不离其宗。”
“这位小友恐怕一开始就学了上乘剑法,却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才会不得其门而入。”
天虚道长详尽解说,狗哥在一旁连连点头道:“师伯您说得没错。”
狗哥一开始学剑法的时候,就是由乔峰传授的达摩一十三式剑法,而后王语嫣又传了一些江湖上的剑法武学,其中更是包含慕容家的柳絮剑法。
及到往后,狗哥所学便是先天剑经上的剑法,所以根本就没来得及夯实自己的根基。
也正是因为狗哥的内力太强,就算是以一种不规范的拿剑姿势,也不会让剑有任何偏差,所以就算是王语嫣也看不透狗哥一开始的问题所在。
叶孤城倒是清楚,但是他不会去多说。
狗哥学成剑法固然是一件好事,却并不值得叶孤城照顾得面面俱到。叶孤城只会领狗哥入剑道,至于狗哥能走多远,那就要看狗哥自己的悟性了。
至于王语嫣也是一开始就学上乘的武功,并不会如狗哥一样的情况出现,那是因为王语嫣脑海中的武学太多了,而且每门武学的招式都能被王语嫣随意在脑海中拆分破解,所以等到王语嫣开始练武时,她的基础远胜于所有人。
“我就只会照着样子使出剑法,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使。”
狗哥顿时如见天人,连连赞同天虚道长的话语。
话说狗哥无论武功有多强,只要别人说得有道理,就算是比他还弱的人,也会虚心受教,这也是狗哥的优点之一。
“难道师兄的意思是让这位小兄弟从基础开始学起?”
石清问道。
“须知万里之行始于足下,若基础不打好,就算是学了世上最厉害的武功,在其手下也只是普通平庸的武功。”
天虚道长长笑一声,然后转身离去。
虽知狗哥并非师弟石清的儿子,但是天虚道长还是能从狗哥的容貌上看出石清少年时的几分影子,不好妄加猜测两人的关系,但是这种拉近两人关系的事情,他一个老人家也就不参与了。
“多谢师兄提点。”
石清对着天虚道长远去的背影谢道。
这声谢本不应该由他来讲,但是石清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是自然而然的行为,仿佛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小兄弟,虽然我的武功不如你,却也能教你一些基础的武功,希望你不要介意。”
闵柔先石清一步说道。
就算知道狗哥不是自己的儿子后,闵柔对于狗哥的好感依旧,没有半点减少。
“观音娘娘上一次就教过我剑法,我怎么可能介意。”
狗哥憨厚笑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位观音娘娘的身上,有种让人想要亲近的气息。
“小兄弟你看好了。”
闵柔拿起剑在狗哥的面前演练着最基础的剑招,每一招都简洁直接,十余招下来,也只是过去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看清楚了吗?”
眼见着狗哥出神发呆,闵柔轻声问道。
“看清楚了。”
回过神来的狗哥连连点头。
以手中的断剑学着闵柔的动作演练了一遍基础剑法,狗哥脸上的困惑愈加浓厚。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很怪的感觉。”
狗哥闭着眼睛思索,明明感觉已经很接近了,却又怎么样都触摸不到。
“学剑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要想太多,多练几遍就能知道答案了。”
看着狗哥那紧皱的眉头,闵柔心疼道。
在闵柔的劝解下,狗哥也不再纠结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是把剑练起闵柔所教的基础剑法。
万千剑法无不出于其中,无论是不入流的剑法,又或是上乘的剑法,所有的剑法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所谓的剑意,只是个人施加于剑法之上的一种意境,去统合剑法所表现出来的特性。
“叶公子难道就使不出这些剑法吗?”
狗哥想到。
他从未见过叶孤城使过先天剑经上的剑法。
或许叶孤城使过这些剑法,只是他看不懂而已?
基础剑法的招式一变,劈剑的姿势顿时发生了改变。
立剑,自上而下为劈,力达剑身。本身长剑剑身窄,本就不能如大刀一般任意劈砍,此时剑身之上灌注劲力,就有了劈砍的前提。
狗哥的劈剑霸道无双,本应是重剑宽剑一类的剑法招式,在断剑上使来,已是错谬。
“小兄弟,你练错了!”
在闵柔那疑惑的目光中,狗哥断剑下劈,却并非是如闵柔所想,以断剑作为劈砍的兵器,而是一道宏伟磅礴的剑气霸然斩下,在狗哥前方十余米的距离,硬生生将院落的土地压下三尺深的沟壑。
并非是以真气爆裂而来的土坑,而是仿若千钧重物轰然砸下,所带来的一道印痕。
“这是,,,”
石清和闵柔对视一眼,满脸的骇然。
神剑诀中的神剑诛邪。
狗哥一直以来都以为是霸然劈斩的招式,可如今学了基础剑法后,狗哥突然有种自己练错了的明悟。
神剑诀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狗哥看神剑诀的招式,只想到如雷霆撕碎长夜,熔浆焚尽万物,那是一种狂暴的剑法。
可如今又以基础的目光去看,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或许远没有那么简单。
基础剑法除了基础剑式外,还有劲力的运用。
点剑要求力达剑尖,所以剑尖的那一点,是最锋利的一点,倘若这一剑刺不进去,长剑就会弯曲如弓,但是如果劲力灌注剑身,长剑则会当初断裂。
这就是使剑时的劲力,远不同于樵夫劈柴那般随意。
劈剑正是要求力达剑身,才能让细长的长剑有了劈砍的前提。
这种劲力又需要沉而稳,并非是盲目的劈砍。
所以用炸裂的真气去驱使这一招剑法,又与基础剑法相悖。
唯有以一种泰山压顶的千钧之重去压迫对方,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力降十会。
“原来如此!”
狗哥自语道。
以往总感觉练剑都隔了一层迷雾,如今好比是拨开云雾见日出。
狗哥此前就像是在他还没有学过加法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九乘以九等于八十一,却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会等于八十一。
如今闵柔交给他加法,告诉他九加九等于十八,九乘以九就是九个九相加,狗哥恍然间明悟。
又是一剑劈下。
这一剑同样是神剑诀的神剑诛邪,却又有不同的表现。
依旧是势大力沉,但是所带来的破坏远不如刚才那一剑那么巨大。
只在地面上压出一寸深的痕迹,和上一道三尺深的印痕有着天壤之别。
狗哥学不来神剑诀,是因为狗哥无法做到除恶务尽的坚决,但是对于神剑诀剑法的一知半解,一旦使出神剑诀剑法,都会如剑法表现般的爆裂,所以狗哥从心底里抗拒这样的剑法。
只有如今学了基础剑法,狗哥才能从基础剑法的启发中,以自己的剑控制神剑诀剑法,从而有了可以掌控剑法的可能。
学于剑,出于剑。
狗哥始终脱离不了剑法的束缚,是因为他不懂剑法。
并非是叶孤城从未使过先天剑经上的剑法,而是叶孤城早已经将先天剑经上的剑法融于自己的剑法之中,成为剑法上的一种变化,而不是如狗哥一般只懂得规规矩矩去施展剑法。
所以狗哥看不懂叶孤城的剑法,而狗哥的剑法叶孤城一眼就能看透。
仿佛是要验证自己的想法一般,狗哥又连连使出几招不同的剑法。
这一次就算是石清闵柔都完全看不懂狗哥的剑法了。
正如此前狗哥和天虚道长比试时,石清闵柔能看出狗哥使出了好几门剑法,就算是不知道剑法的出处,但是那种截然不同的剑势,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剑法的不同。
可如今又是同样的剑法,在狗哥手里是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招式剑路或许不同,但是剑势却趋于统一。
这才是狗哥的剑。
随心所欲,处处留情。
就算是一招本应该致命的杀招,在狗哥剑下又不是那么致命。
不致命带来的变化就是,剑路灵活多变,就像是狗哥那如孩童般的想象力,有着无尽的可能。
“清哥,如果他真是玉儿那该有多好!”
闵柔叹了口气,惋惜道。
如此天才的少年,不管是谁作为父母,都会引以为傲。
自己还在担忧自家儿子的胡作非为,又得见这般天才,自然会心生羡慕。
“不要想太多,如此少年英豪,岂是我夫妻二人能够高攀的。”
石清安慰道。
天虚道长所言不假,基础剑法对于他们这些庸人而言,只是作为夯实根基所用,但是对于狗哥这样的天才,却是能够达到举一反三的作用。
基础剑法就像是一个契机,让狗哥能够将所学的剑法融会贯通,而不是只会依着剑法照本宣科,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啊!”
狗哥忽然间长啸一声。
一股庞大的真气将石清闵柔夫妇横推出三米开外。
断剑陡然斜指,又转而横削,脚步踉跄后退,断剑也如游蛇般在空中游走。
狗哥的剑法已然不成章法,却又隐隐有着莫名的规律。
以自然之剑作为根本,所有的剑法就像是一颗树上的枝叶,狗哥每一招剑法都随性而发,赫然不再是别人的剑法。
“我接不了这位小兄弟的一剑。”
石清自愧不如道。
如果说像是昨夜狗哥和师兄天虚道长的比试,石清还敢说自己能接上一剑,那么此时就算是狗哥不以内力压制,单论剑法,石清也没有接下一剑的把握。
在叶孤城的影响下,狗哥也将所学的剑法融于剑上的变化之中,就算是一招简单的直刺,也有十余种变化,无论对手如何招架,都会面临出乎意料的剑法变化。
这就是叶孤城以身为镜,所传授狗哥的剑道之路。
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剑法招式,而是一种将别人的剑法化为己用,使之成为自己剑法的基石。
就像是天外飞仙只有一剑,却是叶孤城学了一生的一剑。
“不行,还是差了一些。”
狗哥的最后一剑不管怎么刺都刺不出去。
最后只能无奈停下,懊恼道。
这最后一剑就是剑意,狗哥的资质绝无仅有,但是他的阅历太过简单,简单到他无法去看清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
只是不想杀人,不想看到别人受到伤害,这些远远不够。
人生来就是混沌的,只有在尘世中浮沉,才能在喜怒哀乐中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人若是欺我,我可能会拔剑杀之,或是含恨隐忍,又或是胆怯逃避。
只有真正被人欺压时,才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单凭自己的臆测,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拥有勇气。
练剑,练的从来都不只是剑。
“小兄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万事不必急于一时,毕竟你还年轻。”
闵柔为狗哥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让狗哥又是一阵窘迫。
“观音娘娘,我自己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