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消斋醮后,按照赵祯的想法,便该顺势取缔当年先帝修建的各种宫和观。但太后却不动声色的压下了。
最近朝中在争执茶政之事,当年为了吸引商人运送粮食去边塞,供给守军食用而弄出的茶法,此刻因为大宋和北辽之间的太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里面的利益却大的吓人,各方争执之际,赵祯恼火的去请见太后,说当归公。
“不着急。”太后沉稳的道。
过了两日,就在几方争执的最激烈的时候,太后丢出了一个事。
把看守那些宫、观的军士裁减大半,分配各军。
正在为了茶法而争斗正酣的各方都下意识的赞同,然后继续争的头破血流。
“若是在此之间提出此事,各方都会借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老身也唯有舍弃一些大宋的利益作为交换。”
太后喝了一口茶,不看赵祯眼中的钦佩之色,说道:“茶法涉及各方利益,这阵子是商议不出结果。此刻帝王该做的是什么?”
“制衡!”赵祯觉得自己说到了点子上,有些得意的问道:“大娘娘,可对?”
太后微微蹙眉,“不,是旁观。”
“旁观?难道还能从中获益吗?”
太后摇头,“老身只是喜欢看热闹罢了。”
赵祯:“……”
他回到自己的地方,问道:“可有定远侯的消息?”
从李献出发后,官家每一日都要问几次。
张泽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
“再问问。”官家进去坐下,仔细琢磨着太后先前的那番话。
看热闹?
他不信,大娘娘若是想看热闹,大可看歌舞。那些臣子个顶个的丑,很好看吗?
太后那里,罗崇勋说道:“太后,怕是瞒不过官家。”
太后淡淡的道:“先帝花钱大手大脚,动辄数十万贯丢出去不眨眼。后来钱没了,又窘迫不已,想办法拆东墙补西墙。
官家从小就目睹了这一切,故而看重钱财,最反感的便是贪腐与侵夺。
那些蠢货为了茶法争斗,不外乎便是想往自家扒拉好处。老身不用这法子遮掩,官家便会因此而彻夜难眠。觉着大宋的钱财被那些蠢货给侵夺了。至于解释……”
太后平静的道:“老身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
原先的商人们把粮食送到边塞后,便能得到茶劵,凭着茶劵去换取茶叶,转手贩卖获利颇丰。
有好处的地方就会有苍蝇,那些权贵们嗅着味儿就来了。从中获利不菲后,朝中对北辽竟然意外的强硬了一阵子。
当大宋和北辽太平日久,有人建言废除茶法时,被弹劾的体无完肤。
“给他们些好处,就当是喂狗!”太后眼中有讥诮之意。
“太后,有急报。”一個内侍进来。
“说!”转瞬,太后又变成了那个秉政大宋的女人,神色肃然。
“枢密院副承旨陈珏急报,党项人挑衅,定远侯令人射杀了一人。”
太后捂额,疲惫的叹息一声,“何至于此?”
此刻她需要理顺大宋内部,腾不出手来对付外敌。
北辽在虎视眈眈,若是党项人趁势打劫,大宋危矣。
“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呢!”太后幽幽的道。
罗崇勋问道:“太后,可要召集宰辅们议事?”
“且等等。”太后犹豫了一下,眯着眼,“去吧!”
晚些,太后和官家,外加宰辅们聚拢。
“他竟然冲动如此?”曹利用变色,“李氏看似恭谨,可却早有了自立之心。大宋与李氏历来相安无事,今日杀一人,李氏定然会生事。北辽那边若是出兵趁火打劫,太后……”
王钦若看了冯拯一眼,此刻他巴不得冯拯再多站一班岗,事后也好有个顶罪的。
王曾倒吸一口凉气,“定远侯不是那等无谋之人啊!”
“他还有谋?”曹利用冷冷的道:“多大的事?不就是牵马进大堂吗?黎城县县令愚蠢,当处置。可定远侯闹大了此事,也该严惩。”
“难道坐视党项人跋扈得意?”官家忍不住说道:“换了侍中前去,当如何?”
这是讥讽。
官家果然对定远侯格外亲切……曹利用心中念头一转,“那一刻,当以大局为重。”
“忍辱负重?”赵祯的语气竟然是从未有过的讥讽。
曹利用点头,“当年臣去北辽大军中谈判,也曾面临刀阵的羞辱。臣坦然而行,心中那一刻只有大宋。”
也就是说,李某人冲动无谋,坏了大事。
宰辅们各执一词,太后平静看着,官家随后下场参战,为定远侯辩驳,说到激烈处,竟然说道:“若是朕在,定然要为他喝彩!”
事情随即散发出去。
弹劾定远侯的人不少,但将领们却意外的赞不绝口。
“就该如此,让西贼知晓我大宋的强硬!”
武将赞美,文官大部分不以为然。
太平才是硬道理啊!
北辽密谍侦知此事,马上令人回去报信。
若党项人出兵,北辽会很乐意看戏,做个渔翁。
王曾冒险单独留下来求见太后。
“太后,定远侯行事缜密,臣因为,他令人射杀党项人,定然自有考量在。”
“老身知晓。”太后点头。
王曾为李献说了一通好话,自己信一半,另一半半信半疑。
等他走后,太后问道:“定远侯的文章如何?”
“说是平庸。”罗崇勋突然觉得有些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
“定远侯敏而好学,一直想寻个好先生,成全他。”太后淡淡的道。
啧!
当朝定远侯还要读书,这好学的劲头令人感佩不已啊!
过了两日,朝中再度因为茶法起了争执,太后不表态,可有人大概是没捞到好处,忍不住开喷,“太后,敢问赏罚分明可是大宋的根本?”
“是。”太后不知其意。
“那臣敢问,定远侯射杀党项人惹出了祸事,太后为何迟迟不肯处置他?”
这些蠢货和赌徒何异?
太后心中不屑之极,说道:“老身自然会处置。”
“臣敢问,此等罪责当如何处置?”这人得理不饶人。
“你要代替老身处置他吗?”太后突然森然反问。
“臣,不敢!”但凡他敢点头,太后就敢令殿上的金瓜武士捶杀了此人。
此事遮掩下去了,但太后知晓,这只是第一波。
赵祯来求情,太后说道:“老身自然会护着他。不为别的,就为他护着大宋的尊严!”
她告诫道:“官家需记着,你的颜面便是大宋的颜面,反过来,大宋的颜面便是你的颜面。你与大宋乃是一体。荣辱与共。”
赵祯用力点头,“故而大娘娘常说,帝王当自省,当言行谨慎。”
太后欣慰的道:“只因你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宋。”
沸沸扬扬之际,两个官员在酒楼喝酒,喝到半酣时,提及此事,其中一人扬言,换了一条狗去,都比定远侯处置的更为出色。
正在狗窝里打盹的来福突然爬起来,冲着外面狂吠。
杏花打开门,外面却空无一人。
这话算是刺激到了官家,他令人搬来了各种党项资料,寝宫内烛光彻夜长明。有人去禀告太后,太后说道:“他总得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安静下来。”
赵祯准备在明日的朝会上发起反击,为此彻夜补课。
少年贪睡,天明时,赵祯打了个盹。
“官家!”
“别吵!”
“官家,急报。”
“滚!”少年摆摆手。
张泽挥挥手,让禀告的内侍推开,示意自己来。
内侍不服气退开,就见张泽走过去,俯身轻声道:“官家,有定远侯的消息。”
赵祯猛地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眼中多了亮色,“说!”
张泽摆摆手,内侍过来,“官家,枢密院礼房副承旨刘珏遣人来枢密院报信,奴婢抢先得知了消息赶来禀告。定远侯一行和使团在相州十余里之外宿营,半夜党项密谍数十人发动夜袭……”
赵祯猛地坐起来,惊呼,“可不得了!”
内侍说道:“定远侯早有察觉,伏兵尽出,诛杀党项密谍三十七人。官家,党项使者当即请罪,说密谍乃是擅自行事,自己不知情……”
“好!好!好!”
赵祯抬头,问道:“此刻议事可开始了?”
“开始了。”张泽说道。
“我这便去。”赵祯蹦起来就往外跑。
李献可以拒绝去迎党项使者,可他却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为的什么?为的便是让他这个官家不被人小看。
正如同他这个官家的一言一行代表着大宋的颜面一样,定远侯的一言一行,同样代表着他这个官家的颜面。
他们,荣辱与共!
承明殿内,曹利用正在建言,“……可呵斥定远侯,并罚俸。另外,可令人出使李氏,安抚一番。”
这番话找不到毛病,但总让人觉得不对。
“可大宋的颜面呢?”王曾怒道。
“若党项人大怒发兵,当如何?”曹利用反唇相讥。
“官家!”殿外有人惊呼。
众人回身,就见赵祯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他站定后,努力压下急促的呼吸节奏,语气铿锵的道:
“礼房副承旨刘珏急报,党项密谍数十人在相州之外夜袭定远侯。”
太后变色。
曹利用眼中闪过喜色,旋即转为愤怒。
党项人太肆无忌惮了!
“定远侯早有准备,以随行骑兵尽数伏杀了党项人!”
赵祯缓缓看着众人。
少年眼中有骄傲之色。
“朕说过,定远侯不会辜负朕,不会辜负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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