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的脸色从未这般难看过。
他偷窥了前方的李献一眼,低声道:“那些蠢货无能,以至于被宋人抓住了机会。此事,罪责在他们。”
副使用力点头,“是。”
二人相对一视,仿佛下决定夜袭宋人的不是自己。
“那位定远侯不知何意,从那日开始便不冷不热的。”副使有些毛躁不安,“咱们要不回去吧!”
“出使何等要紧?你可知如何才能半途归去?”
“不知。”
“国中出了大事,比如说有大敌入侵,比如说……”驾崩二字王阳不敢说出来,“此刻回去,大王能令人用战马活生生拖死咱们。”
副使打个寒颤,“特么的!本来好好的局面,那个李狗却来了。宋人的文官多柔弱,又是个新贵。本以为也是個柔弱的,谁曾想,这狗曰的比咱们还凶悍。使者不知,昨夜我做梦,梦到了李狗,这厮带着大军竟然打过来了。”
“做梦!”
王阳冷笑,“有北辽在,宋人就永世不得翻身!”
晚上宿营,王阳去请见李献。
“侯爷有事,等着。”看守房门的军士昂首挺胸,一脸不屑。
刚开始是党项使团骄横,此刻双方却换了个个,这便是此消彼长!
李献确实是有事。
“……当时弹劾侯爷的人不少,太后怒了,官家彻夜不眠,翻找党项的各等消息。谁知第二日捷报传来,官家兴奋的衣衫不整跑去了承明殿,当着太后和宰辅们说:朕说过,定远侯不会辜负朕,不会辜负大宋!”
内侍想到当时官家的模样,不禁偷笑,却见定远侯神色微怔。
“事后官家被太后罚了功课翻倍,出声辩驳,挨了一顿家法。”内侍想到官家的左手,不禁打个寒颤。
整个大宋,唯一能对官家动手的便是太后了。
动的还是家法。
他听到一声笑,抬头就见定远侯一脸嫌弃,“多大的人了,就不能稳重些?幼稚!”
……
王阳想寻找这位大宋新贵的弱点,投其所好,挽回局势。
一个木箱子,打开里面珠光宝气,看着诱人。
“这只是一小点心意。”王阳微笑道。
无论是在北辽还是大宋,当他送上钱财时,就没有不上路的。
李献看了一眼珠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妥了!
虽然把此行带的珠宝都给出去了,后续计划没法实施,但只要能把夜袭事件遮盖一些,王阳就心满意足了。
当一行人看到了汴京城时,也看到了来迎的十余官吏。
王阳深吸一口气,“接下来,便是周旋!”
宋人定然会借夜袭只是大肆攻击,他的任务就是糊弄、搪塞……
“李献收了咱们的好处,只能为咱们说话,否则便把行贿之事当众抖落出去,让他身败名裂!”副使冷笑道,突然笑道:“看,他在招手,可见也着急了。”
李献招手,那些官吏见状以为是召唤自己,便觉得此人太过倨傲。
“咱们凭何被他呼来唤去?”有人不满的道。
“是啊!”
这边还在发牢骚,那边王阳到了李献马前,仰头笑。
李献也在笑。
突然面色一冷。
“狗东西,竟敢贿赂本侯?”
来迎的官吏们一怔,就见一个木箱子丢在定远侯马前,箱子裂开,珠光宝气。
……
党项使者骄横,定远侯令人一箭射杀了随行的骑兵。党项使者不死心,在相州外令人夜袭,谁知晓定远侯用兵如神,伏杀了夜袭的党项人。
“就在汴京城外,党项人送了定远侯一箱子金银珠宝,想让定远侯为之缓颊。谁知晓定远侯拒腐蚀不沾,大声呵斥……”
太后、官家和宰辅们听着皇城司的人禀告,脑海中都出现了一个大义凌然的定远侯形象。
晚些,李献带着党项使者来了。
在使者出发时,主动权在党项李氏的手中。可等到了汴京后,主动权却易主了。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手握主动权,几句话就令王阳满头大汗,跪下请罪。
太后冷笑,令使者滚回去。
这是姿态,党项人干出夜袭这等不要脸的事儿来,要请罪,也该是李德明自己上书。
你一个使者,不够格!
太后的姿态令人击节叫好,李献本以为赵祯应当有所得,可一看,这厮正在兴奋,显然没注意太后的言行。
愚蠢的人啊!
议事结束后,李献和赵祯在一起,刚想说此事,赵祯说道:“可曾水土不服?”
李献摇头,赵祯严肃的道:“我问过医官,有时候要滞后些,张泽。”
“臣在。”张泽拿着一个包袱过来。
“这是太医院给我配的药,你拿回家去,每日三餐后服用,连用三日。”
随后赵祯询问党项人的情况。
“野性十足。”李献依旧是那个观点,党项人会成为大宋的心腹大患。
回到家,他把药材给了杏花,让她按照吩咐熬煮。
“这个字真好。”药包上写的有医嘱,杏花侍奉李献读书,好歹也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对字的好坏也有些辨别之能。
“医官能写什么好字?”李献拿过药包一看,字是不错,可却很是眼熟。
这不就是赵祯的字吗?
李献歪着头,脑海中复现了一个画面:赵祯眼巴巴的寻了医官来,问水土不服当如何调理。医官问谁水土不服,赵祯板着脸不答。医官无奈,只好开药。
宫中,赵祯正在问医官,“那药你说每日两服?”
“是。”
“若是常人,三服可妥当?”
“官家聪慧,常人三服最妥当。”医者觉得官家是有意学医,不禁技痒,由此引申出了长篇大论,等看到官家打哈欠时,这才讪讪告退,但临走前谨慎问道:“那药可是官家服用。”
赵祯板着脸,“自然是我服用!”
张泽送走医官,回来就听到官家嘟囔,“如今大多人都是一日两餐,定远侯那厮却说自己午时不用饭就会头晕,每日定然要三餐。”
“奢靡!”大宋官家见张泽进来,马上一脸正色。
可他自己也是一日三餐。
午饭赵祯是和太后一起用的。
用餐到了一半,有皇城司的人来禀告,罗崇勋去问了,回来却不说。
“嗯!”太后抬眸,眼中有疑问和冷意。
“太后,用完饭再听吧!”罗崇勋一脸忠心耿耿。
“什么时候轮到你为老身做主了?说!”太后放下筷子。
“党项使者王阳在驿馆自尽了。”
赵祯的脸颊颤抖了一下,太后看了一眼,“多大的人了,听到个人死的消息还会害怕,丢人!”
赵祯再无胃口,低头道:“此人先前还活着。”
“你能见到他,这是缘起。随后他去了,这便是性空。缘起性空的道理老身没给伱说过?回头写一百遍。”
太后板着脸呵斥,随后冷冷的道:“此人若是不自尽,回去也难逃重责。他这是想以死来翻盘。告之王钦若,马上写一份斥责文书,令人快马送去李德明手中。其次,令皇城司出动,拦截党项密谍回返,至少要拖住两日。嗯!”
“领命!”
王阳的计划不错,准备用一死来挽回局面,顺带也是自己戴罪立功。虽然自己死了,家人却会被善待。
可他没想到的是,太后瞬息就轻松击破了他的如意算盘。
当大宋的斥责率先赶到时,王阳注定会成为一个悲剧。
太后活动了一下手腕,放下毛笔,问道:“官家可挑中了人?”
最近进宫的小娘子不少,官家每次都躲在屏风后观看。
“官家好似还未决定。”罗崇勋说道。
“这是挑花了眼?”太后问道:“定远侯那边可有动静?”
这个罗崇勋还真不知道,赶紧令人去问皇城司。
“定远侯家不许媒人登门,说是什么……最近他和媒人犯冲。”
呵呵!
太后冷笑,“这是搪塞老身呢!”
罗崇勋笑道:“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定远侯,换个人,太后定然把他脸都抽肿了。”
正在宫外准备求见姑母哭穷的刘从德莫名打个寒颤。
“设宴。”太后吩咐道:“请一些贞静能持家的小娘子来。”
“太后,用什么由头?”罗崇勋问道。
太后负手走出去,“就说,天气不错。”
罗崇勋跟在后面,被太阳晒的有些头晕,“是。”
李献回到家中,来福欢喜的扑上来,嘴里呜咽着,仿佛是责怪他把自己丢下那么久。
“又重了。”李献抱起来福,见杏花也眼中含泪,就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
“这是郎君第一次出远门呢!”杏花抹泪,“我晚上老是担心,想着郎君会不会遇到贼人。”
“你觉着一百多骑兵随行,贼人可敢动手?”李献莞尔。
叩叩叩!
有人敲门,王贺开门,回头,“郎君,宫中来人。”
来的是个内侍,进来就冷冰冰的,“太后令侯爷明日上午进宫赴宴。”
李献总觉得不对劲,“我归来后身体不适。”
内侍冷笑,“太后早料到侯爷会这般说,太后说了,定远侯只管不来。”
李献有些绝望,幸而赵祯接着派人出来通风报信。
“是什么情况?”李献问道。
传话的内侍叹息,“官家说了,请定远侯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