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了格。
只有那片遮住了太阳的乌云随风不停移动。
当整个世界再次迎来了光明之时,倒吸冷气的声音才开始此起彼伏的在看台上传来。
现在所有人眼眸中的画面虽然角度不同,但大抵一致。
碎裂在地面上的特制箭羽,看起来狼狈不堪。
被一箭洞穿的黑色靶盘上,那小洞还在冒着淡淡的烟。
始作俑者赵乘风手上握着的弓,弓弦猛颤未止,而他似正在透过小洞看着碎裂在地的箭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这是后来很多四大书院学子提起三世子,立刻会想到第一幅印象深刻的画面。
总之...
今天没了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嘴角还没回复到平日高度的三世子看起来有点冷酷,气质里还莫名有点小小的忧郁。
所以,在倒吸冷气之后,许多男子还处于震惊中无法发出欢呼,难以相信眼前的现实时。
脑回路就是和男人不同的很多姑娘们率先回过了神。
“三世子的睫毛好长啊~~”
“他的腿也很长。”
“听说他哪那都长...”
正说着呢,终于回过神来的人们开始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之声。
几乎只是一瞬间,整座青松书院的演武场似都开始震颤。
“啊啊啊啊啊....”有少年开始了怪叫。
“破了,破了,打破记录了~~!”
“赢了,赢了!”
“三世子,没丢人,没丢人~!”
周天人没有人会想被大荒踩上一脚。
但今天乌仁图雅的出现,就在几息之前,让演武场内的所有周天人感觉鞋底子已经来到了脸上,他们甚至都闻到了这鞋底上来自大荒泥土的土腥味。
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人会指望荡北王府三世子能够力挽狂澜,原因无须赘述。
可也是这样的时刻,三世子站了出来,居然一箭射穿了靶盘,打破了四大书院的院试记录,赢了明显是降维打击来自青云榜上的乌仁图雅。
这样的绝地反击,获胜的最终是周天,怎么能让周天人不振奋,不鼓舞,不爽快。
而且,正在这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时,场中的赵乘风还面无表情的看了张大了小嘴的乌仁图雅一眼。
没说什么。
但胜过千言万语。
“他的眼神好冷淡...我好爱...”
“呜...乘风哥哥,不枉我们与你一起与世界为敌~!”
“世子和书中一模一样...光芒万丈好刺眼啊~~”
乘风会的姑娘们扬眉吐气,以惠灵和那个总是高呼哥哥的小女孩都红了眼眶。
小女孩抽泣了一下:“乘风哥哥如此争气,我们以后也要更加努力啊~~!”
惠灵重重点头,两人对视,差点哇的一下哭出来。
没办法,刚才压力太大了,大到几乎让她们窒息,差点信仰崩塌...
而赵乘风的表现,现在不仅让她们可以重新呼吸,最重要的是更坚定了他们对三世子的热爱。
小女孩甚至此刻突发奇想,觉得乘风会这个组织有门槛,人人都有喜欢三世子赵乘风的权利,不入乘风会大家也都可以有一個代称,不如就叫‘爱风’!
按照她所说,喜欢赵乘风的人就可以被称作爱风的话,那么现在二层楼上的郡主堆里,的确出现了几位爱风。
“他...他...好像不是废物啊。”
“何止不是废物,打破四大院院试记录,至少在箭艺方面真得是个天才吧...”
“原来他在北庭十六年没有在公开场合出过手,并不是自身不行,只是根本用不着....”
听着这些话,铁‘爱风’宁舒郡主的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意,可明显还有些起伏的胸脯暴露了之前她到底有多紧张。
可现在,自然不用多说,她甚至着看了清瑶郡主一眼,眼神挑衅意味明显,还问了声:“清瑶,如何?”
之前明显不喜欢赵乘风的清瑶郡主现在神色复杂,沉默不应。
宁舒居然在这一刻来了一句很有哲学色彩的:“人们沉默时,通常是在整理自己的偏见。”
众郡主闻言惊异..
远处一直竖着耳朵的桐竹一乐:“宁舒,这话有点意思。”
而坐在她身边的小郡主魏浣初,此时正蹙着黛眉,总觉得这一箭在世子这个年纪有些过分强大,她决定下一箭她要认真看些。
此时不远处..
“咳,三哥,这就有意思了....”
闲王看着演武场中的画面,还有些不好意思。
站在他身边的成王现在有点不知该如何接话,毕竟他的七弟之前就劝过他,不用玩这么大,来点现实的,是他非要坚持用猎场作为赌注...
现在收回,是不是有些丢人?
装作没有发生,是不是有些玩不起。
近些日子,因为储位争夺,一直有些刻意模仿大皇子贤王想要有些好口碑的成王不禁想到,若是大哥面对这一幕该如何做?
于是他想明白了,一咬牙,装作豪情的道:“七弟,只要周天获胜,一座区区猎场又算的什么,改日亲手奉上。”
闲王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摆手:“算了算了,但当弟弟的想和三哥你说几个字,你别生气。”
成王心中窃喜,但表面自然要装作风轻云淡:“七弟但说无妨。”
闲王叹了口气就和他三哥说了三个字:“做自己。”
成王闻言脸色变换。
闲王站在他身边没动,但像小时候似的将胳膊搁在了哥哥的肩膀上。
胖脸和竹竿现在双手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在看台上还四目相对的狂喊不止,似乎下一刻两人就要亲在一起...
而下一刻,他们是没亲,但用因为过于兴奋,用额头对撞了一下。
“咣~~”两人撞完分开,这才开始大口深呼吸,转身看向演武场。
竹竿:“应龙书院是什么东西啊,还得看我们青松书院未来的学子~!”
胖脸:“小赵就是最牛逼的~!”
“这就小赵了?...”
“他不是一直让我们这么叫他。”
“话说以后咱俩回书院能挺直腰杆做人了吗?”
“不知道,但如果小赵入学了,我....作为师兄,照顾他一下不过分吧?”
“以小赵的身份,一个人师兄照顾他牌面不够,我们一起...”
……
不知过了多久,演武场的山呼海啸之声才渐渐平息。
来自四大书院的学子们兴奋过后,尴尬的发现让他们如此雀跃、自豪、甚至感到很爽的人,是之前他们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的荡北王府三世子赵乘风。
于是,许多兴奋过头的周天人回过味来,感觉怪怪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事,回过味来的聪明人忽然有些细思极恐。
青云榜上的乌仁图雅为什么会出现在院试之中。
青松书院知道这件事吗?
如果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
他们知道三世子有这等实力?
还是有人刻意安排,就是要让乌仁图雅出现击败三世子,让他一败涂地,让周天颜面尽失的呢?
这些疑问,现在当然想不通。
现在场中的主旋律是,作为胜利者的周天人,开始展现他们胜利者的姿态。
赵乘风这一箭之前,一脸紧张,对乌仁图雅目露凶光,甚至展露出明显敌意,巴不得她马上去死的看台人群现在摇身一变,变得目光友善,满是安慰,还有些怜悯,以及一些些的鼓励,不仅有胜利者的姿态,还彰显了周天人的大国风范。
这是对乌仁图雅的羞辱。
场中的她深吸了一口气,盘腿坐了下来,并闭上了双眼,在一众人发现她这种异样动作而大惊小怪时,她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呼吸吐纳状态。
她还想赢。
十分想赢!
而下一盘,正是她最擅长的,武试三射的参连。
二层楼上,小婵已经懂了,所以眼看演武场中,因为乌仁图雅和赵乘风的出手,后续变得索然无味的场面,她就问道:
“下一轮叫参连,何为参连?”
一直握着魏浣初的手,桐竹郡主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闻言后回道:
“意为相连,早些年参连者前放一矢,后三矢连续而去也,现如今被四大书院改良,衍变成了飞靶与三连箭。”
“比起白矢来说,参连更见眼疾手快,以及射箭技巧,男子先天强些的力量,但在这一项比试中,并无明显优势。”
小婵:“原来如此。”
七王妃在一旁看着两人笑着,问了声:“桐竹,听说你打算参军?”
桐竹闻言重重点头:“不瞒七婶,若是三世子看上我,我是不介意直接去北州当荡北边军三嫂的。”
小婵看着她孔武有力的体格,铜陵一般的眼眸,磨盘一般大的脸盘,听她说三世子若是看上她,是真的差点没绷住...
“不用忍啊,想笑就笑啊。”
小婵连忙看向演武场:“这好无聊啊,什么时候开始第二盘啊~”
确实无聊。
先有乌仁图雅,后有赵乘风,这接下来的白矢项目,根本没眼看,全是来凑数的,就连那位之前让人们惊呼原来是他的张景中的小名人,现在也黯淡失色,在两人的对比之下,与其他普通学子完全没有区别。
所以,无论是二层的皇亲国戚,还是看台上的普通观众,都纷纷在这时选择该解手解手,该放松放松。
而当阳光渐渐炙热,风渐渐停止,演武场上的武旗耷拉了下来,终于比完了第一轮的少男少女们终于迎来了第二轮武比——参连。
还是上一次第一个出场的那位小伙。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持弓射箭。
果不其然,连飞靶的边都没碰到。
待他垂头丧气的走下场时,他发现接他的人,比他更生无可恋....
……
飞靶在演武场的高空抛出,每次起飞与落下的轨迹并不固定。
以至于看台上,小楼里的人们每每脑袋都要随着飞靶而左来右去。
只是看久了,众人发现这第二轮似乎对于院试考生来说过于困难,有人能一箭中靶就已经不错,就更别提三连箭了。
而这参连院试记录竟是三箭均命中飞靶中心,首尾相连,想想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没有人能确定乌仁图雅和赵乘风能不能做到,但已拭目以待,因为时间已到。
乌仁图雅此时睁开了亮晶晶的双眸,迎着阳光与微风走出了队列,拿起青松书院准备的制式弓与箭。
至此,正戏终于开始。
全场安静,虽为敌,但不会做出干扰下作之事,这是周天的风骨。
并且周天人还有一个特性,就是永远渴望胜利。
所以虽然,赵乘风上以箭已经载入史册,但全场的人都期望这一箭,他依然能够击败大荒。
当然,此时还是少不了,全场对乌仁图雅,通过各种方式表示关怀,安慰,以及鼓励,正彰显着周天强国对所谓弱者的同情。
但他们不知道,正是他们的这幅嘴脸,让乌仁图雅战意盎然!
……
“呼~!”
深吸了一口气,持弓的乌仁图雅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完毕。
靶场远方一声轰鸣响起,一块圆形的飞靶以一个漂亮抛物线出现在了她的瞳孔之中,划破天空。
乌仁图雅在这一刻摒弃了所有杂念。
她前后脚一分,明显的发力,挫起了地上的些许灰尘,却也挤破了鞋尖露出了脚趾。
沉腰,向后,弯弓,搭箭,她一箭射出后,毫不停息,左手在箭袋之中继续取箭搭箭射出,动作行云流水,极具节奏与美感。
几乎只是一眨眼,三支箭羽就飞上了天空。
高速旋转的箭簇,似要把空气擦到起火,难听至极的声音在人们的耳边响起。
“滋...”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三支飞上天空的箭此时依次向右,间隔三尺,居然在空中有序排了开来,宛如大雁南归。
飞靶此时划了过来,带着一种沉重感,与第一支箭簇恰好相遇。
毫无悬念,命中靶心。
但这一箭很轻,飞靶的惯性并没有被阻止,仍在以抛物线进行运行,所以在三尺之后,又迎来了第二箭。
半空中,人们只见第一箭与第二箭首尾相连,正觉这箭术神乎其技时,第三箭在三尺之后紧随而至。
“呲...”
第三箭连续贯穿了第二箭与第一箭的箭尾,将两根箭一分为二,最后顶着头两箭的箭簇,灌入了靶心,竟是穿了出去...
靶心漏风的飞靶终于感受到了力量,应声而落,在地面上扑腾翻滚。
全场人的心也随之上下起落。
乌仁图雅参连之技,已至臻境。
之前所谓的记录,在三连箭头贯穿的情况之下自然不复存在。
她用赵乘风贯穿靶心的方式,回应了赵乘风。
当然更重要的是,现在安静的全场都知道,这个结果三世子哪怕箭术超神,最多也就只能做到乌仁图雅一模一样,有平无赢,因为已经到顶了,这个结果没有上升的空间了。
……
二层楼中。
“这真赢不了,平也很难吧...”
桐竹郡主不看好赵乘风,参连更看技巧,赵乘风之前的一箭展现出了绝对的力量,但在技巧上...
并不是说她看低赵乘风,而是大荒在射箭这个项目的技巧上有着血脉优势。
因为他们从出生就一直在马背上,吃饭,睡觉,用箭打猎,就是他们的生活。
三世子呢...吃饭,睡觉,去青楼打猎?
他可不能把这种箭艺的技巧融进血液里,哪怕他之前表现的超乎所有人的预期。
所以在这一项上,桐竹郡主无限看好乌仁图雅。
二层楼的其他郡主大多也是这个看法。
宁舒郡主皱起了眉头。
清瑶郡主似乎也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偏见,她还开口:“我真不是偏见,这次真赢不了。”
听着她这话,不远处的闲王与成王对视了一眼。
成王居然主动问道:“再来一局”
闲王一笑:“我还押三世子获胜。”
成王人傻了:“不是,这最多只能打平,你押获胜?”
闲王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万两黄金,这次真得给。”
成王一笑:“七弟知道我最近手头紧啊~~!”
而此时二层楼他们的看法,自然也是看台上观众们的看法。
无论是乘风会的成员们,还是竹竿和捧脸,以及来自四大书院的学子,都明白这一役有平无胜。
但也不知为何,当场中三世子接过长弓时,怎么就感觉好像有机会呢?
可是,这成绩一定到顶了,真赢不了吧?
直到...看到赵乘风拉弓的姿势,全场传来阵阵惊呼,不明觉怪...
……
阳光与微风之中,赵乘风持弓搭箭。
只是不知为何,他四指持三箭的手臂,搭在弓弦上竟是反拧着,看着极其别扭。
他的弓对准的方向也不对,瞄准了右侧,但飞靶应该都起点统一,都是在左边,瞄中间打预判都可以理解,瞄着右边是什么意思?
“三世子,飞靶在左边,你别瞄着右边啊~!”
正前方看台上有周天人提醒。
但似乎三世子就是要如此射箭,竟是没有任何理会。
也不等其他人再次提醒,亦或者喧嚣。
此时,飞靶应声自赵乘风左侧而起,和刚刚一样抛向了天空,迎着阳光的日照熠熠生辉。
几乎同一时间,他拉满的弓弦直接放箭。
那反拧的手臂一抖,继续反拧再射一支,如此往复,三支箭羽顷刻全部飞上天空。
但...箭都去向了右边。
而飞靶却在左边的天空中腾飞....
这要如何相遇?
问题刚刚在脑海中冒出,所有人便见,半空中尾端冒出气流的三箭开始首尾相连,并未有序分开,反而因为箭头与箭尾紧密接触,宛若混成了一箭。
但...那又如何?
飞靶和这支三箭合为一箭的箭太远了。
天南地北,看速度,凭感觉,从预判上来讲,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遇的。
所以...这到底是在干嘛?
至少五个呼吸间,人们的脑海中都生出了这些相同的疑问。
但在五息之后,惊变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
划破天空,带着音爆之声的箭羽开始拐弯,原来之前看不清的箭簇与箭杆都在空中一直疯狂旋转。
这支三合一的箭开始划出了一个夸张到近乎是半圆的弧线,犹如百日长虹,拖着尾端的气流,无比美妙,形若飞鸟。
所有人的脑袋跟着这支弯拐的箭从右到左,于是自然看到了从左至右以一个抛物线飞来的飞靶。
这一切好像都在计算之中。
总之,上下弧线的箭靶与左右弧线箭矢完美在阳光之下相遇,画面美的像一幅画。
靶心刺穿,打转翻腾。
箭矢不停,继续升空。
看着这一幕的人们惊的不知所措。
有脑瓜快的很快明白了眼前这幅画面的意义。
反向射箭,回击靶盘,仍然三箭贯穿靶心,这显然要比乌仁图雅那三箭华丽了一万倍。
全场都不知道怎么赢的情况下,三世子告诉全场的人,要用最难的射箭难度,用箭羽划出巨大弧线的漂亮程度,用神乎其技的预判飞靶位置,用炫技的方式凝结出的这幅无比好看画面来赢,来胜。
自然..
再次全场皆惊.
再次世界惧静...
小楼二层当然也是这般,而且比上一次静的更久。
但终究,总是有人要打破这种静。
还是桐竹郡主,激动的心感觉要跳出嗓子眼,颤抖的手还在握着魏浣初的手,她惊叹:
“他好会射啊~~!”
“还会拐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