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爱红穿着一身水红色棉袄,跟着聂子航走进了县里唯一的百货商场。
“哥,我丑话说在前头,今天你要买什么东西,我可没钱帮你垫付啊。”
苏南县百货商场,美其名曰百货,实则规模并不大,大约只有两间厂区小卖铺拼接起来的大小,比不上老燕京的西单商场,但在苏南县已经算最豪华的购物场所了。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占地面积不大,但商品种类尚算齐全,衣饰品、家具、电器乃至自行车等应有尽有。
“放心,绝不用你一分钱。”
聂子航自信地说道,但在看到收音机近400元的标价时,急忙收回了目光。
120元的稿费收入,算是富了点,但也没那么富……
此时的购物并不像后世那样,可以触摸商品,随意挑选各种繁多的款式。苏南百货商场的货物依然摆放在隔开的柜台之后,需要什么,会有商场工作的同志帮你拿取。
如要购买,再出示票证。
而这些工作人员的家属大多在供销社工作,算是一脉相承。
“同志,给我拿双女士皮鞋。”
聂爱红一听,抓着聂子航的手臂小声问道:“你这是要送给余技术员……还是陈婷?”
聂子航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女工作人员拿着一双黑色铝扣女士皮鞋递给聂子航。
“同志,有没有批条?”
“有。”
在生产建设时期,购买皮鞋、手表等物件,不仅要凭票证,还需要单位批条才有购买资格。
国营企业的好处之一,就是补贴票证比一般单位要多,批条也十分方便,更不用说聂子航这种受优待家庭,自然是小事一桩。
灰蓝色的中山装将聂子航的身形勾勒的极为挺拔,他接过女同志手里的女士皮鞋,对着聂爱红晃了晃,那对铝扣在日光下显得光彩照人。
“试试。”
“……给我的?”
见聂爱红惊愕到踌躇,聂子航不禁腹诽了一句:
小聂同志,你是真不关心家里人啊!
他不由分说地把鞋塞进妹妹的手里:“先试试。”
“这,我现在不需要,家里的布鞋我穿着就很合脚,皮鞋太贵了点。”
一双中档皮鞋要4元到6元不等,对于普通家庭来说确实像购买奢侈品,但聂子航可不由她拒绝,按着人坐上长凳,说道:
“贵不贵是一回事,合不合适也和买鞋没关系,人的体面得自己挣。家里那双旧皮鞋,伱还是穿妈以前留下来的,要是以后你在红星食品厂成了小组长、技术员、主任,不该买一双皮鞋穿么?”
聂爱红的两腮被冷风吹的红彤彤的,像两颗五分熟的溏心蛋。
“越说越离谱了,哪有这么邪乎了!我能在厂里长干就已经很好了。”
话虽这么说,聂爱红望着手里一双精美的铝扣皮鞋,眼神亮晶晶的。
毕竟还是小姑娘,就算内心早慧,但哪有小姑娘不喜欢置办衣物的?
“而且不光给你买,我还得给子健买,还要给自己备一双。”
聂爱红察觉出些许不对劲:“这……这得20多元钱了吧,你哪来这么多钱的?”
“来路正大光明,不犯法不违反纪律,你安心拿着就好!”
此时,苏南百货商场又走进两个人。
一个是陈婷,穿着依旧鲜艳,但面容憔悴,低垂着眼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另一个扎着单马尾辫的女同志则挽着陈婷的手,不时在她耳边说道:
“你也好一段时间不怎么出门了,每天就往厂里和家里走,这样下去可不行。“
陈婷依然没说话,两人走进百货商场以后,马尾辫女同志当先瞧见了正在试鞋的聂爱红与站在一边的聂子航,小声嘀咕道:
“那不是姓聂的么……”
陈婷猛一抬头,果然看见聂家兄妹两人,脚步一顿,还没纠结完要不要走,倏然听见一声响亮的——
“同志!再帮我拿两双男士皮鞋,那三件新大衣也给我拿了!”
两双皮鞋,三件大衣,这里怎么也要40元左右了。
陈婷虽然富裕惯了,但陈厂长一向要求家风严谨,40元对她而言也算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知道,聂子航绝无可能掏出这笔钱,即便拿着聂爱红在红星食品厂的工资也不够数。
聂子航去哪弄到这笔钱的,还是组织上又发了一笔新补贴?
虚荣心在陈婷心里微妙的作祟。
就在她头脑风暴之时,又听见第二声——
“下個月,最多下下个月,咱们仨都得配量自行车,永久牌的!”
如果放在以前,陈婷只会把它当成聂子航的胡言乱语,然而一笑而过。
不,以前的聂子航根本不会信心十足地说出这番话……
很快,聂爱红与聂子航拿好东西,两人结伴向外走。在路过陈婷两人时,聂爱红没有理睬姓陈的,倒是对单马尾辫女同志微笑点头。
此时此刻,陈婷忽然觉得,聂子航身上多了那么几分朝气蓬勃的味道。
她在聂子航擦身而过时,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暴富了?”
……
百货商场仅是第一站,聂家兄妹很快扫荡了供销社食品门市与菜市口,聂子航顺道买了一盒红双喜烟捎给张大队长。
“准备提前过年?”张队长咧嘴笑着,瞅了一眼聂家兄妹手里的大袋小袋,一面拆开红双喜的烟盒,往里嗅了嗅烟香。
“过年得请张叔来家里吃顿饭,鸡鸭鱼肉一个不能少!”
张大队长捻了根烟,笑道:“你小子。”
苏钢厂职工大院,聂家。
关上屋门,聂爱红才敢问道:“哥,你给我交个实底儿,你这钱哪儿弄来的?”
“不是说了嘛,来路正当,光明正大,不违法不违纪,干净钱!”
聂爱红显然不信:“别说你了,就说咱郑厂长都未必一时半会能弄这么多钱,你叫我怎么信任你?”
聂子航知道爱红忧虑什么,骄奢淫逸作风不可取,临近年关元旦,各家采购也是常情,无非是他这么做点眼了点儿。
“我和你说了,你得保证不告诉别人,更不能一怒之下给我说秃噜嘴了。”
聂爱红清楚他哥指的是车间自个儿和陈婷吵架那事,微微红了脸:“这次我保证不说!”
“这是我的稿费,一共120元。”
“稿费?”
“嗯,投稿的《上沪文艺》,估摸着下半个月他们会给我寄来期刊,到时候你也看看。”
聂爱红心里一阵兴奋,要知道,作家可是既受人尊敬又有闲钱的好职业,比工人老大哥还吃香不少呢。
她压低了声线,‘鬼鬼祟祟’地问道:“哥,那你是不是要出名了?”
“那没这事儿,最多补贴点儿家用,不过你绝对不能给我说出去啊!”
“行!”
兄妹俩相视一笑,此时,屋门外传来富有规律的敲门声,以及一道柔和的女声:
“请问,子航同志在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