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人是矛盾的集合体’。”
享受着余晓丽抚摸的黄毛大狗,十分惬意地用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倚着余的腿部,连看向聂子航的眼神都充满了得意。
正在解释的聂子航注意到了这只颇有戏剧天分的大狗,眼神一对,心里暗暗想到:
该不会是哪位兄弟投胎成狗了吧。
“可能是磁场不合,我对小于的第一观感有些复杂。”
抚摸了一会儿,余晓丽直起身子,微微一笑:“这是很正常的,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嘛,我能大致理解你的想法。”
“那天你不在,我去了一趟小于同志的住处。他住在县区和下属农村接壤的知青点里,每日上图书馆的脚程就要一小时,生活也十分简朴。”说到这里,余晓丽又笑道:“那顿拜师宴的钱,他还借了我不少。”
聂子航一怔,稍有失笑道:“其实完全不用去饭馆吃饭,我这人很随意的,弄点青菜豆芽的也行。”
余晓丽道:“我和小于同志私下聊过一阵,能看得出他是一个很有心气,也对知识十分渴望的青年。”
聂子航微有沉默。
余晓丽说的确实在理,他不能因为后世个人的观感而对现在的个人进行褒贬。
何况,他连这個时代的未来会不会按照原定时空发展都不知道,又何必对偶然相遇的一个知青抱有偏见?
雪势渐大,坐在值班室里的看门大爷抽着一支烟斗,隔着半开的门乐呵呵地喊道:“二柱!”
黄毛大狗二柱听见呼唤,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钻进大爷的怀抱里。
聂子航看见这一幕,倍觉温馨地笑了:“是我太失察了,既然认了他这么个徒弟,也该担起做师父的责任。”
余晓丽安慰道:“不用自责,我只是把我见到的、听到的告诉你,我相信你的判断能力比我更好,不是还有一句老话这样说么:‘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造化还是要看徒弟自己。”
她接着问道:“对了,苏南地区的高考马上要开始了,有信心吗?”
“有。”
……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苏钢厂的工作,聂子航把重心都放在了复习与练字上,他又拜访了一次钟实秋,从‘钟老先生’手里顺走了好几页的硬笔字帖。
自然,练字不是能够速成的工夫,聂子航需要做的是,在考前保持练字的频率,将写字的手感保持到高考那一天。
这样一来,写出来的字虽然没有精进太多,但基础字形在,也不会太过难看。
加紧练习的间隙,聂子航去了一趟图书馆,老角落,老位置,余晓丽不在,小于同志正在和一本数学习题册埋头苦干。
“马上考试了,准备的怎么样?”
于敏宏见是聂子航来了,小声地抓耳挠腮道:“有一点儿信心,但不多,师父你看这道题!”
聂子航瞟了一眼。
……设BE与DF相交于G,求证:BG垂直DF。并附了一张平面几何示意图。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感觉,但难度比后世高考差了实在太多。
聂子航拿过笔,先以原点画了一个平面直角坐标系,道:“如果找不到空间关系,你先确定这几个点的坐标,然后通过坐标直角定理进行论证……”
于敏宏愈听愈入神,等聂子航教学完毕,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师父伱也太牛了!”
聂子航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小意思。”
距离高考最后一天。
聂子航再次坐进了苏钢厂国营饭馆,不过这次他背对着那句‘吃饭不要钱,努力搞生产’的标语。
而他的正对面,坐着剪了一副学生头的陈婷。
“那个……聂子航,不,子航同志。”
陈婷的声音有点不自然,而聂子航之所以今天坐在这,还是因为张大队长的牵线。
“陈婷同志,有话可以直说。”
“我……我想说……”
大中午的国营饭馆没什么人,用于取暖的碳炉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差点盖住陈婷声如蚊呐的道歉:
“对不起……”
“什么?”聂子航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等他反应过来,对坐的陈婷已经脸蛋涨红,仿佛鼓足了勇气般说道:“我要为前段时间的行为给你道歉。”
聂子航迟疑了一瞬,他没想到今天陈婷找他只是为了这句道歉。
是陈厂长要求的?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聂子航在几秒之内闪过各种念头,但他决计想不到,这是陈婷自愿的道歉。
“鸡汤来咯!”
饭馆厨师亲自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土黄色鸡汤,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寂。
聂子航一笑,率先说道:“为什么会想突然和我道歉?”
“因为……因为……”
陈婷红着一张脸,半天没憋出一句话,于是聂子航说道:“你的道歉我收到了。”
其实他原本想说“你不用给我道歉”,但转念一想,这样对小聂同志似乎太不公平了。
自己是解决矛盾的那个,但小聂同志才是从头到尾被耍的那个,虽然这里面有一厢情愿的成分在。
聂子航选择替小聂同志担负起照顾家人的责任,也要接下他应得的道歉。
“但从陈厂长办公室那天出来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成为过去了。”
陈婷停下了揪扯围巾的动作,略为怔愣地抬起脸庞。
“揪着过去的矛盾不放是没有意义的,生活在不断前进,你和我也是。高考之后,我未必还会留在苏南,或许未来你也不会留在这,陈婷同志,你能勇敢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已经是对我最好的弥补了。”
聂子航从兜里拿出一张纸币,放到桌上,然后站起身来:“今天的饭钱我付了,但票证还是要劳烦陈同志出,因为前几天在百货商场的时候已经用完了。”
在这个瞬间,陈婷忽然有点后悔,后悔于自己对聂子航的刁难,后悔莫名其妙的刻薄。
“聂……”
她张了张口,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聂子航已然揭开了国营饭馆门口的保暖毡帘。
一丝日光投了进来。
室外晴光大亮,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比上次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