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西路,《上沪文艺》编辑部已在这条街道上度过近26年的光阴。
1952年,华东文联与上沪文联在南京西路巨鹿路第675号合署办公,由巴金、石岭、黄远等九人组成的编委会,便在此时开始筹办《上沪文艺》的最前身,《文艺月报》。
其后由于华东与上沪文化部的内部调整,《文艺月报》经历了一系列人事变动,其中不乏有编委会成员卷入1955年的大案。
于是,《文艺月报》在1959年之后经历多番改名。
1959年与1964年,《文艺月报先后改名为《上沪文学》与《收获》。
十年雨幕之后,1977年《上沪文学》复刊。由于编辑们仍然认为该名存在风险,于是《上沪文学》再次更名为《上沪文艺》。
在1978年1月2号,一个日光明亮的上午,一身朴素的聂子航敲开了《上沪文艺》的编辑部大门。
给他打开这扇门的,则是正在沙发上与副主编李梓芸共同审稿的编辑彭煜琪。
多年以后,彭煜琪在《当代》接受采访时,这样说道:
“开门的一刹那,我就知道,这个身量笔挺的小伙子一定是顾秋。”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我与之从未谋面,但就是能感觉的出来。”
“后来我回想,或许是《潜伏》里那充满朝气与希望的笔触,和他这个人的气质实在是太像了,以致于甚至不用谋面,就能认定这個人一定是顾秋。”
“更巧的是,远在WLMQ杂志社的王濛给巴金先生寄了一封信,他想在写长篇小说《这边风景》的时间之余,再与另一位青年作家合撰一本散文合集,暂定书名为《青春万岁》。”
“这本散文集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由王濛描绘撰写关于西北的风土人情与人物故事,另一方面则由邀请合著的青年作家撰写关于燕京、上沪,或者江南任何一个地方的故事,他想以对比的方式展现青春的力道,脱胎于时下流行的伤痕文学。”
“于是王濛拜托巴金先生寻找人选,而编辑部在商量许久之后,都没有确定下这个足以满足‘青春与朝气’的作者人选,直到我看见了顾秋。”
而聂子航,大概也忘不了这样的一番景象:
给他开门的人是编辑彭煜琪,副主任李梓芸正倚靠在黑色牛皮沙发上审稿,嘴里含着一支女士香烟,编辑于丙昆则在没关门的主编室里与主编巴金大笑着谈论什么。
“你是顾秋?”
尽管聂子航在昨天,也就是前往和平饭店的二十分钟之前跑了一趟邮局,将登门拜访的信件投入邮箱以作礼数,但他没想到彭煜琪能够精准的认出他来。
“您是?”
“我是《上沪文艺》的编辑,彭煜秋。”
“原来是彭编辑。”
两人亲切地握过手,听到动静的李梓芸也放下了手里的稿件,站起身来:
“这位是写《潜伏》的顾秋?”
“是他。”彭煜琪笑着伸手介绍:“这是咱们杂志社的副主编,李梓芸。”
李梓芸灭掉了女士香烟,与聂子航握手之后,爽朗笑道:
“我看过你写的《潜伏》,笔力劲道,引人入胜,不像是新作者。现在你寄来的每封稿件我都得提前看完,不然连饭也吃不下!”
三人热络闲聊了一阵,彭煜琪引着聂子航来到主编办公室。
“主编,这是顾秋。”
年过古稀的巴金先生精神矍铄,双目清明,在得知来者是顾秋时露出赞叹的笑容,同时站了起身,伸出手:
“很有精气神的年轻人,顾秋先生,欢迎你来。”
聂子航赶忙伸手,心怀敬意道:“一直有幸与先生书信联络,很想找时间拜谒一次,可惜我住在县城,来往不便。
上次在信中得到您的指点与建议,对我的帮助很大。”
巴金挥了挥手,不甚在意一笑:“无论是文学也好,小说也好,散文也好,创作并非一味闭门造车,只有彼此交换意见,才能写出更有灵气的东西。
假使现在我要动笔来写一本小说,也要时常问问编辑们的意见,听听他们的看法。
不过在听取建议的时候,需要做到四字原则。”
聂子航受教道:“您请直言。”
“兼听则明。”
……
从主编办公室到图书室、贮稿室、临时开辟的简单印刷小房间,巴金带着聂子航参观了一圈。
两人闲散到了南京路上,老人则边走边说着:
“自1956年以后,我很少参与编辑部的管理事宜,大多数重心用来审稿、看稿,挖掘有价值的文坛新人。”
关于1955年的事件,聂子航有所耳闻,但知道的不多,此时也不方便细问,只能从巴金先生的口吻中窥见一麟半爪的无可奈何。
于是他只作点头附和。
“咱们编辑部的年聚,也是从前的老传统了,那是52年的时候,几个老友在304室里一边取暖一边商量《文艺月报》的创刊事宜,所以沿袭至今。
可惜的是,今年能来参加的作者没有几个。”
巴金与聂子航走到附近的一家书店旁,柜台前排起了一条长队,似乎是在购买一套崭新的《三国演义》。
“《潜伏》是一本好书,虽然与眼下的主流文学理念不符,但其中透露的精气神,正适合这个年代阅读。”
听到这番话,聂子航失笑着坦诚道:“主编,说实在的,我很担忧能不能把这本书写好,虽然有了情节,有了大纲,但一旦读者多了起来,反对的声音多了起来,我怕会受这些意见的影响。”
巴金转头看向聂子航,笑道:
“能够仔细阅读读者的意见并进行思考,说明你是一个善良的作者。
但作者有时候也需要无情一点,就像一碗老燕京豆汁,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
还是那句话,兼听则明。”
聂子航稍有释然地点了点头。
“去年冬天的时候,王濛先生从西北寄了封信给我,想请我帮忙找一位能够合著散文集的青年作者,你有没有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