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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善与恶

金鳞天梯三万六千阶,遥遥漫漫,曲折延绵,如北斗七星,龙蛇暗走。

石阶上的青石板或光滑如镜,或凹凸不平,石阶两旁树木伸出的枝丫,也和这青石台阶一样,或旁侧而出稀稀疏疏三两枝,或遮天蔽日、浓荫满地,或平或凸,或明或暗,不甚规则。

天梯上,圆质和尚一马当先,走过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木浓荫。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影,投下淡淡的余荫斑驳,人行于其下,仰观其上,面目皆绿。

圆质和尚拄着他那根树枝破禅杖,踩着那双新的软绵绵的青布鞋,忽然伸手,摘下树枝上的数片绿叶来,握在手上,做好准备。

等他走出这片浓荫时,他面前的心魔,便又长大了数分,对着他张牙舞爪,阻他前行,断他仙缘,要他好看。

圆质和尚枯干着双眼,也不去看它,手间早已准备好的一片树叶,便忽地掷出。

“唰——”

拈花指飞叶伤人,心魔也自可破得。

那片软绵绵的树叶,打着飘忽的旋儿,看着毫无力量,却是在接触到心魔的瞬间,迸发出巨大的能量来,只听“嘭——”地一声,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巨大黑影便被立时打成了齑粉,消散在空中。

圆质和尚拄起禅杖,迎着这化作道道黑色流光的心魔碎片,面不改色,继续前行。

似乎,他还是半年前那个灵动无缚的怪和尚。

并未改变。

……

山下的圆明小和尚看到自己的师兄一路势如破竹,走到了最前头,替他高兴。

他对枯坐的慧静老和尚道:“师父,师父,你快别打坐了,圆质师兄好厉害,已经渐渐赶上来了,现在走在最前头哩。”

慧静老和尚闭目参禅,却被自己这个小徒弟摇得实在没有办法,衣服都快被扯烂了。

他不得已睁开了双眼,也望向了天空中的那道巨幕。

巨幕上,圆质和尚果然一马当先,走在了所有人的最前头。

周围的人,纷纷称赞起圆质和尚和大悲寺的底蕴深厚来。

“圆质禅师不愧是半年前试登天梯便能一举登顶的人物,今日一观,果然神异灵动,不愧是年轻一辈里唯一习得拈花指的人物,一指一叶,破碎心魔,真是好手段。”

“是啊,都以为《武林探秘》上写的不过是些故意夸大、言过其实的东西,没想到今日亲眼见了,竟是没有半分虚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不得不服啊!大悲寺竟有如此人才,真是我武朝之幸。”

“这四大门派,终究还是大悲寺的底蕴深厚,这几十年来的金鳞试,走到最后的,都是大悲寺的门人,虽然前几次都遗憾地未能登顶,但此次金鳞试,也算是苦尽甘来、厚积薄发了。大悲寺恐怕又有一人,要进入仙庭了。”

“这才是我武朝四大门派之首该有的风采!”

“……”

慧静老和尚听着周围人的一句句夸赞之言,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既听不惯这些夸奖的话,也是在替巨幕上的圆质担心。

圆明小和尚看出了师父表情的不对劲来,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不高兴了?”

慧静老和尚道:“圆明,我们这些人,听不得这样的话,听多了要去洗耳朵,不然心便要乱了。”

“可师父,他们是在夸我们啊!”

圆明小和尚不懂,他以前只是云州城里的一个小乞丐,除了没有钱,还没有见识,师父天天给他讲大道理,让他苦闷得很。

他挠了挠头,噘着嘴。

慧静老和尚看出了他的不解来,道:“正因为是夸我们,我们才要去洗耳朵,若他们骂我们,我们才该听着,听得越多越好。”

“为什么?师父,你被人骂了不会不高兴吗?我当乞丐的时候,便最恨别人骂我是没人要的野种,听见了这话,便要和那人打一顿。难道我听见了这话,不打他一顿,还要谢谢他不成?”

“圆明,你打他,是对的,因为他不该骂你是野种。”慧静老和尚道:“但是,你应该明白,他说了那些难听的话,能让你明白人间之险,能让你窥见人心之恶,能让你以后离他们这种人远些,他一个人,却能让你以后都免受这群人的侵扰,这叫吃一堑,长一智,因祸得福。”

“你要谢他能让你有所得,而不是谢他的内心之恶。他这种恶人,是要去拔舌地狱的。但他却也能把你渡到苦海彼岸,明白吗?”

“好……好像有点明白了,师父。”

圆明小和尚虽听得云山雾罩,但终究明白了个大概。

他爱把慧静老和尚说的那些大道理,都和自己以前的经历联系起来。

以前他在云州城当乞丐的时候,常去妓院门口管客人要些赏钱,门口的龟公见了,便会拿着扫把赶他们,有时还要追他们几条街,硬是要抓住他们,好好打一顿。

他为了不被龟公抓住,便只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地跑。渐渐的,他孱弱的身体强健了许多,也能跑很长的距离了。

有一回,他遇到了来掳人的人贩子,他知道,这些人要抓了他们去断手断脚挖眼睛,好让人可怜他们这群乞儿,好让人愿意掏钱,好让他们得了这些讨来的银子去享乐。

圆明小和尚吓坏了,他拼命地往前跑着,不断地跑着,最后,竟是将那两个来掳人的人贩子给甩掉了。

他现在想来,若是没有龟公当初对他的恶,拿着扫把赶他,把他赶出了一副能一跑跑出两里地的身体,他未必有力气能跑过那两个人贩子,那他的结局,便极有可能是被砍了手脚,装在缸里,做成了人彘,给人可怜,让人掏钱。

圆明小和尚想想都不寒而栗,也对自己师父说的道理印象更深刻了几分。

“师父,那那些夸我们的人呢,他们不是好人?”

“当然不是,他们都是顶好的人。”慧静老和尚摇了摇头道。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洗耳朵?”

“因为修行。修行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听多了夸奖,也知他们句句都出自肺腑,但也因此,会不自觉地沉迷其间,得意洋洋,继而无法自拔,此生再难有寸进,甚至出现倒退,最终泯然众人。”

慧静老和尚慈面善目,对着圆明小和尚温柔地道:“所以,我们要勤洗耳朵,勤修己身,既为了不让那些夸奖我们的人失望,也为了不让自己此身荒废,懂吗?”

“这次懂了一点点。”

圆明小和尚在云州城的时候,身边没有发生过能和这个道理联系起来的事情,所以不是很懂。

毕竟,他只是一个下贱的乞丐,没有人会来夸他。

慧静老和尚知道一下子给他讲太多大道理,他那小脑袋瓜子会受不了,便也不再跟他唠叨,而是把目光望向了天空上的那方巨幕。

巨幕上,圆质和尚依旧弹指破心魔,且行且破,且破且行。

外人看来,他走的毫无阻碍。

但慧静老和尚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是越来越深,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

“师父,圆质师兄这样不好吗?”圆明小和尚道。

“不好,很不好。”

慧静老和尚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圆质快撑不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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