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军尚在班师途中,大胜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代郡。街巷间无不张灯结彩,似同新年一般。
曾给是百姓心头一块阴云的乌丸人受到如此沉重打击,今后一段时间里应该是断然不敢再来进犯了。人民纷纷放下了心中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两日后的下午,刚刚抵达班氏的徐峰急匆匆赶往州牧官邸。官府还有一大堆事务待他亲自裁决。此外,沮授在他回师路上便曾说过有急务禀报。
徐锋一只脚刚跨进府邸,早已站立在府邸院中等候的沮授立刻向他拜下。徐锋连忙快步向前,扶起在料峭寒风中缩手缩脚的沮授,随他一道走入政厅。
双方依君臣之礼坐下后,徐锋先行开口,却并不言及政事:“先生于此地生活,可有不适?”
沮授连忙回答:“谢主公存慰,臣平日一切都好。”
徐锋早在刚刚入园时,便看到了沮授难以抵御寒风的旧袍,或许一个具有强烈自尊心的人,才会说这样的谎吧。
此刻他也不点破,只是写下一封手令,盖上印章,交于一旁的几名健壮侍仆:“传我手令,从府库中搬取黄金二百斤前来。”
沮授明白徐锋意思,慌忙拜服,一面磕头,一面连称“无功不受禄”“无功不受禄”。
徐锋并不与沮授对话,只是喝回几名仆人:“既然先生不肯接受,那直接送至先生府中放下吧,免得先生当面推阻。”
沮授明白已是难以推辞,只得不断地重复承蒙谬奖,不胜抬爱之类的话。
沮授之前慌忙的推辞和之后的不住感谢自谦并非眼皮子浅。事实上徐锋也很清楚,二百斤黄金在汉末三国,已经是一笔异常惊人的财富。
刘备攻下CD后,赏赐给张飞和远在荆州的关羽的黄金数量,便是两人各五百斤。
沮授投奔自己年份尚短,自己之所以赏赐如此丰厚。是因为他明白沮授在历史上是一个多么才智过人的角色。
二百斤黄金能让这样的一个人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徐锋并不认为这是一笔亏本买卖。
徐锋一面应对着沮授自谦感谢的话,一面心中暗想:能让沮授等待如此之久要汇报讨论的事,能是哪些?莫非是代郡和雁门的叛乱?可刘玉不是已经在战斗中全歼了叛军主力吗?
沮授见徐锋还不开口相问今日来此何事,便主动提起前来缘由:“主公,据闻,刘玉将军在全歼贼寇后,开始于雁门大行搜捕有嫌疑者。眼下雁门已有两万三千多人被看管于军中。张成将军在云中也作出类似举动,共将一万六千人看管军中,请问将军知否?”
徐锋点点头:“确有此事。”说罢他在一堆奏报中翻出了刘玉,张成二人所进报告。
由于兹事体大,事关四万人命运,留守官吏不敢擅自决断,骑兵草原对决又行踪无定,难以通报给待在军中的徐锋,因此得等到徐锋回来亲自定夺。
徐锋看了看奏报,发现沮授所言不虚,雁门,云中军中,确有合计近四万人被关押,他的脸上顿时布满乌云。
沮授也是面色沉重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四万人,怎么可能人人都参与反乱,这几乎是把豪族所有男丁都抓了进去。若是真有这么多人支持反贼,只怕二位将军也难以如此迅速平乱。”
“不过,二位将军也有苦衷。这四万人各自族中都出了一些人或当了贼兵,或未当贼兵而为叛乱提供了帮助。今日如果只诛杀他们与叛乱有关联的族人而放过其他人,只怕他们可能心怀怨恨,以后掀起新的叛乱。若全杀,必然有冤枉的。”沮授索性把眼前的两难局面一口气说了出来。
是啊,确实两难。徐锋心中暗想:全杀,其中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只杀有罪者,又可能落下生者怨恨,养虎遗患。
这个时代的家族就是如此,通过血缘纽带,将成百上千人牢牢拴在了一起。
而在一个庞大的豪族中,真正锦衣玉食,作威作福的不过其中少数几个家庭,大部分豪族族人,日子并不比普通人强太多
当初徐锋在将豪门前往云中,雁门时,本来的计划是将豪门家族中影响力大,称得上高贵的家庭迁走。同时将剩下的普通族人以家庭为单位分散各地。
谁知众家族的普通族人并不愿意分离迁移,官吏们以若不分离便悉数发往云中,雁门相威胁,谁知众人竟宁可前往多山少田的云中,雁门也不离散。
为避免激成民变,徐锋不得已只好将他们整体迁走,派人看管。现在看来当初的做法只能说是权宜之计。
眼下这个问题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了。
徐锋一时没有好办法,只有望向沮授,将希望寄托在了他的智谋上。
沮授不慌不忙开口了:“众人之所以成百上千聚族而居,固有天生亲缘牵绊。然而首要缘由,则是出于实际考量。兴水利,修阡陌,一家一户难以独力达成,唯有千百人齐心协力,才能成事。乡野之中,若发生争斗,独门独户易被他人以众凌寡,无力反抗……”
“设水官,禁私斗!分家族!”沮授的话余音尚且绕梁,徐锋便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家族的聚居归根结底,属于一种社会形态。如果能解决掉这一社会形态背后所涉及的实际利益问题,那么社会形态所带来的困扰便迎刃而解。
三国时期的豪强世族之所以敢于横行,不仅仅在于掌握权力,还在于拥有庞大家族作为基本盘。
徐锋之前试图解决这一问题,虽通过强制迁徙豪强剥夺了他们的经济基础,但还是没能解决他们能够对庞大家族发号施令的事实,以至于遭遇了内部叛乱以及眼前的棘手局面。
想要根治豪强,就得想办法将这些庞大的家族分离开。想要将它们分离开,就要解决好水利这一经济问题,以及民间斗殴这一社会秩序问题。
徐峰与沮授召集州府干练忠诚佐吏国渊,温恢前来。四人自下午起,废寝忘食,讨论修改至子时,终于拟定出了数条被后世称为“班氏令”的政令:
一.以县为单位,设水利官一名。位在县令之下,县丞之上。即刻推行;
二.水利官根据辖地请求修建水利请求,就近组织人工前往修建。即刻推行;
三.水利官组织人工修建水利,以自愿为先。若无自愿前往者,则可强制征发;无论自愿前往或征发,修建水利民众均每日以粮计酬,每人每日不去壳小麦七升,由州中拨给。即刻推行;
四.禁民间私斗。如有违反,无论伤情轻重,先动拳脚者鞭七十,罚铠甲一副,还手者无罪。若有伤亡,先动手者刑罚另计。即刻推行;
五.此次叛乱,只诛杀成为叛贼,或为叛贼提供后勤,情报等协助者,余人释放回家不问。此条暂不公布,待适当时机公布推行;
六.分云中,雁门一百二十三家豪族,为一千六百家。分别迁往各地,允许携带家产农具牛马。交通费用官府提供,迁徙后空出土地由官府接管。在迁往地区按原先所有田亩,分给同等肥瘠土地。由官府从官地中拨出土地提供;此条暂不公布,待适当时机公布推行。
第二天一早,九原军地盘内便掀起了一道不小的波澜。有信服者,也有不以为然者。
很快,不以为然的人为他们的轻妄付出了代价。
新法推行一个多月后,单单是所罚得铠甲,便有两千多副。惩戒恃强凌弱之辈的鞭子,也打折了一百多根。
与此同时,各地的水利也得到了巨大发展。很多过去薄产的旱地,由于得到水利浇灌,成了来年极有可能收获颇丰的良田。
眼见时机成熟,徐锋毫不犹豫地差人,将五、六两条法令,向所领各县,各乡,各亭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