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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过洋牵星

被追击时虽有些慌不择路,但拢共也没多长时间,而行船方向又是逆风,导致船队整体速度比蜗牛爬实在快不了几分,所以几位火长此时折腾什么定位,纯粹是习惯使然,基本无大用处—陆地都还能看到,航线也是跑老了的。

不过王轶却对此兴趣盎然,他总也想看看,古代国人的航海技术到底是哪般。

“大人,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张文庆手持罗盘摇头晃脑的跟他解说道,时不时还抬头看看太阳:“以白天来说,太阳在正月九月出乙入庚,二月八月出鬼人圭邻,三月七月出甲入辛,四月出辰入申…”

一番说辞,直让王轶头疼欲裂,天干地支他听说过,但要组合在一起可就麻爪了,便不客气的打断道:“停,大人我听不懂,说说这牵星板怎么用?”

他指的是放置在一旁的十二片乌木,大者长有七寸,标注着代表刻度的一指、二指等等,再旁则有象牙一块,长二寸,四角皆缺,上有半指、半角、一角、三角等字,颠倒相向。

张文庆给人打断话语有些不悦,只他敢跟船上其他人倚老卖老传授人生经验,却不敢跟王轶拿大,不过到底是看着其人从小卒子一步步爬上哨官职位,还是有些随意,忍不住好奇道:“大人,您问这个干嘛,你以前不是不感兴趣么?”

“我乐意,恁多废话,赶紧的。”

王轶也不悦,让你说就说,胆敢问东问西,忒不拿咱这哨官当官看了,还别说就现在的船队规模,放到明军建制,基本等同于两哨一营(司),官职最小为把总—

明朝后期军队建制有变化,营兵制异军突起且又比较混乱,远不如卫所制那么整齐划一,步卒营头大者三千人,小者四五百的也有,具体到水军,一营下面就两哨,十多条船,战兵水手合计不到五百人。

何况王轶之前所混的叛军水师在编制上更为杂乱无章,孔有德当初曾经开府建衙大肆封官许愿,闹腾的各路官职都不太值钱,以致于他都有些分不清该给自个封啥样的官儿了。

虽给上官训斥,张文庆却也不太在乎,耐心答道:“牵星板么,顾名思义,是为夜间过洋牵星所用,观测时使板下边线与海天交线相合,上端与所测星辰相接,如不能相接则换板,再记下板长刻度以确定船只位置。”

“都有哪些星辰?”他的态度好孬有了些端正,日后便要经常混迹于大海,总得学些航海技术,水平不过硬不能服众啊。

面对态度好转虚心求教的王大人,张文庆事无巨细:“那就多了,有北辰、灯笼骨、华盖、织女、南门双星、北斗头双星、西北布司星、西南布司星等十五星辰,大人若想学,属下自当知无不尽,不过当初俺学牵星术的时候可是吃了许多苦头,花了很长时间,经常盯着星辰一看便是一宿,夜半三更起床更是家常便饭,但老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

“嗯?”眼瞅张文庆要给自个上课,王轶不乐意了,冷哼一声,那人猛然醒悟,尴尬一笑,还好各位捕盗划着小船到来,正攀着绳索往船上爬,吸引了上官注意力,这才糊弄过去。

王轶虽没继续搭理他,心中却仍想着牵星术,手段还是匮乏了些,他记得自己那些书里有本航海技术,也不知适不适合此时所用,有空得将其抄写一份,再找几个航海老手比对一番。

此刻船长们都上得船来,再走神则忒显瞧不起人,他便整了下皱巴巴脏兮兮的大氅,信步走上前去,刚想抱拳说几句场面话,倏地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连呼大人不止。

还特么不光一个,更顺势引得跪倒一片,连在另一条福船上代行捕盗职位的杨西廷都不能幸免。

许是来时众人便通过气,知道带他们跑路首领的基本信息。

“各位这是要折煞我王某人么。”王轶给唬得不行,赶紧上前将人挨个扶起,口中告罪不已,姿态放得非常低,待看到众人站好,他又略带感叹的说道:“日后都是亡命天涯的沦落人,可没什么大人长大人短的说法了,众位万不可再如这般,兄弟我实在生受不起。”

同时他心里也在暗喜,原本以为总会有人不服自个,跳出来挑战他的权威,没成想如此容易。

“大人担得。”一略显斯文之人率先开口说道,他又虚指下登州水城方向:“属下吴中英,原籍辽东盖州卫,添为草撇船捕盗,正是大人不离不弃援救俺等,这才从追兵刀下脱身,否则说不得早就葬身鱼腹。”

“且大人身为哨官,却愿放弃荣华富贵,甘心流落海上也不奔逃辽东,当是俺等楷模,今日若没大人登高一呼,俺等想来也兴不起脱离念头,只能随了耿将军投奔后金,当为祖宗蒙羞,日后死去更无颜见死难亲人。”

“对,俺许坤也觉得大人担得。”一五大三粗之人高声附和叫道。

一时间现场众人又纷纷攘攘表达自个对王大人的敬仰之情,直把个王轶吹得飘飘欲仙,更高兴的是他的冒险布置终于有了回报,到底还是有东江军人忘不掉深仇大恨跑了出来。

不过他还没彻底迷失,知晓这群人多是老油子,话里有几分真假谁也不清楚,故而也是堆起满脸笑容:

“承蒙各位厚爱,却是吴捕盗时刻不忘国仇家恨,实乃高义,还有众位不管辽东抑或齐地之人,都愿随本人一起奔逃,全是好样的,咱们即便与明军打生打死,但也绝不投奔后金,纵然为此身死灯灭,亦无怨无悔。”

“誓死不投鞑掳。”王轶的神情是极度狂热亢奋的,而捕盗们则也一展慷慨激昂,直把附近船只目光尽数吸引。

对于这群已经实现了温饱、有向精神层面展开追求势头的军汉来说,戴顶高帽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作用—纵然利益更动人心,但既然这些人敢脱离东江叛军,就说明他们并不是唯利益至上者。

这也可算作王轶对其拍自个马屁的回敬。

现场虽然群情激奋,可甲板却不是什么好的交谈之所,众人便一路斗志昂扬的簇拥着他进到艉楼,紧接门被关上。

闹腾完了,也该商量点正事儿。

而他们身形消失不久之后,船队也基本完成了队形排列,当先一艘福船打头,六艘其他船只成人字形分列两旁,再后则是另一艘福船领队的相同阵型,随着一声号响,整支船队慢慢开动,继续朝着远方行去。

进到屋内的众人俱都围坐在房间四周,有人本想推让一番,站着聆听训示,以显示上下尊卑等级,却又拗不过哨官大人的真情实意,最终坐了下来。

然后当先一番自我介绍,又寒暄片刻,说些久仰之类的废话,王轶这才施施然拿出份卷轴,打开铺到桌上,依旧是那份详尽的手绘地图。

“各位,咱也不卖关子,打开天窗把话讲明,我所打算,是去这儿做海贼。”他手重重点向地图某处,对一众围拢过来的人头说道:“莱州府胶州南部的灵山岛,距陆地二十来里,左近靠有灵山卫。”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他又将当初对船员说的理由重复一遍,然后抬头观察众人反应。

有去过或到达灵山岛附近的捕盗闻言窃窃私语,相互间印证着对此地的印象,半响后一名唤作彭振国的捕盗率先开口:

“王大人,灵山卫的确不足为虑,据我所知,那里兵员缺额甚多,且战备松弛,军士久不操练,之前又被水师攻破过,与我并无多大威胁,但此地却仅孤零零一个岛子,离最近海岛也有四十里,日后若给人攻打,不便周旋啊!”

到底是捕盗,比之自己手下士兵高出几个档次,一眼看出问题所在,但王轶也是有备而来:“此地仅为暂时容身之所,且起先咱们自然得低调行事,等熬过一段时间,想来他人就算来打,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手,最不济,咱们也能乘船远遁。”

“那为何当下不选取个更为合适的地点,总不能辛辛苦苦一场,却又给人逼得放弃吧?”

“我与手下袍泽不愿背井离乡,日后还想上岸,纵观登莱一地,北面明军各路人马太多,容不得我等活命,而南面海域能容纳这多人休养生息的岛子,只有灵山一处,且此地可修城寨筑炮台。言尽于此,各位好好考虑下,若看不上此处,咱们也是好聚好散,本人绝不阻拦。”

他的理由不太让人信服,可那斩钉截铁的态度愣给人生出种此人一言九鼎的感觉,不过感觉归感觉,还是有人对此忧心忡忡,只碍于嘴笨舌燥,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牙一咬心一横,叫道:“咱这命活到现在本就是赚得,您都不怕,俺怕个逑,俺跟大人去。”

“俺也跟着大人…”有领头的自然有人附和,再加最初与王轶一同跑路那几位从开始就支持他,剩几个摇摆不定者见状也横下心来,总归抱团取暖要好过单打独斗,都应承着一起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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