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想起树中所写——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第一次看到这句话,读书人只觉得好笑,蚍蜉不过是大一点的蚂蚁,居然想撼动大树,不是痴心妄想是什么?简直可笑至极。
不过这一刻,读书人看着衣角被冷风卷动的苏牧,忽然有了不一样的观点。
蚍蜉撼大树,非是不自量力,而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决绝。
“多好的一个年轻人。”
读书人喟然一叹,心中对苏牧这一腔孤勇,生出浓浓敬意。
正当时。
福禄街掠过一阵长风。
于是包括这位读书人在内,所有围观者的眼中,那位孤单站在福禄街口的年轻人。
一步跨出。
青衫飞扬。
随手夺过一口长刀,斜斜往上一提。
刀光绚烂如天上星河。
苏牧像是闲庭信步,只是每一步迈出,都会将手中的寻常铁刀递出。
或劈或削或挑。
递刀姿势各不相同,只是在围观之人看来,每一刀都有一个共同点。
慢。
苏牧挥刀极慢,但偏偏每一刀挥出,都能不偏不倚地挡住落下的刀兵,随后轻飘飘往前一划,便削下一条手臂或一只手掌来。
一时间,福禄街中血珠纷飞,在阳光下闪着透亮的光。
偏偏,这血腥气极浓重的一幕,还没有引起围观之人的恶心。
甚至,一向厌恶争斗的那位读书人,看得如痴如醉。
苏牧这一手手慢刀,就像是画师手中的画笔,每一刀挥出,就在这条福禄街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慢刀作画。
血做颜料。
街做幕布。
万里长风、痛苦哀嚎、青衫铁刀,自是画龙点睛。
叮当——
一声清脆,将所有人从陶醉状态拉回。
原来是苏牧已经走到周家正宅,随手将那把破碎不堪的铁刀,扔在了青石板上。
这一刻,刚才为画卷起到画龙点睛作用的长风,吹出福禄街,从围观众人身边掠过。
这群人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裳。
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的福禄街,血流成河,几十位周家仆人倒在血泊中,痛苦哀嚎。
这哪是什么唯美画卷,简直就是屠宰场,是人间炼狱。
刚才那位对苏牧心生敬意,觉得苏牧有少年孤勇的读书人,心底阵阵发寒,身子颤抖,抬眼去看苏牧的时候,正好和苏牧眼神撞上。
很平静的眼神,没有什么温度,甚至有些寒冷。
这位读书人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和苏牧对视。
这哪是什么年少热血,凭着一腔孤勇,就敢行走天下的可敬少年郎。
分明就是地狱中走出的恶魔。
笃笃笃。
福禄街那头传来敲门声。
很寻常的声音,可在读书人听来,这和死神索命的声音没区别。
虽然不是要索他的命,可亲眼看着一位人畜无害的少年,化身可怕的死神,也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吱呀——
朱红大门被拉开,里边有周家仆人探出半截身子,皱眉看着面色平淡的苏牧,问道:
“你干嘛?”
话音刚落,这人拱了拱鼻子,觉得空气中的味道有些特殊。
很自然地左右张望了一眼。
然后整个人像是被冻住,动弹不得。
“我找周禹,”苏牧看着这位周家仆人,害怕又像刚才一样麻烦重重,便又补了一句,“只是找周禹一个人,别记错了。”
“我……我……”
门里的仆人看着街道上的血河,脸色煞白,腿肚子都在颤抖,哪里还有进门通报的气力。
两眼一翻,却是直接晕了过去。
无奈,苏牧只能迈出脚步,走进了周家正宅。
看到苏牧进了周家正宅,站在街口围观的人们,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又胆子大的一拨人,绕着血河,来到了周家正宅门口,探头往里望去。
这一望,没有见到人,有人干脆就直接跟了进去。
砰。
刚一跨过朱红大门,某一方位便传来闷响。
好奇心终究还是压过了畏惧,越来越多的人进了周家正宅,朝着声源地摸过去。
只是,眼前所见,令他们心神皆颤。
这是怎样一幅场景?
别说是这群人,就是苏牧,此刻也觉得触目惊心。
一座后花园,修得很精致,每一块砖的用料都极其讲究,大气异常。
然而,花园里边没有一朵花。
或者说,没有一朵正常的花。
一具具尸骨,只有半截裸露在地面上,下半身没入泥土里,真就像是花草一般,被人种了下去。
这些尸骨大多小巧,露出来的不过半米多高,显然死去的时候,还是幼童。
最令人惊悚的是,这些尸骨上大多披着鲜红衣物,有些头顶还有大红盖头。
这是嫁衣!
苏牧眸光深寒,心中杀意涌动。
毫无疑问,这些尸骨,就是之前被周禹娶进门的女童,结果竟然是这样,穿着喜庆的嫁衣,然后被当做花草,种进后花园。
某个花坛旁边,摆着一副画架,上边还有一副尚未完成的图画。
一位女童脸上满是泪痕,身着大红嫁衣,下半身已经被埋进泥土。
虽然女童五官还很模糊,不过苏牧一眼能看出。
画中女童,就是兔子萝莉!
苏牧一把将画纸撕成粉碎,眼中的怒火快要凝为实质。
看来周禹已经想好了啊,派人去朝天门提亲,然后迎娶王点兔,再然后,就将王点兔和这些死去的女童一样,种在泥土中,任其死去。
“周禹,你该死!”
苏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地想杀一个人。
砰。
正当时,远处走来一群人,除了为首的中年男人和妇人,其余人手中,刀光霍霍。
“你就是苏牧?真是胆大包天!”
中年男人往后退了一步,进入到了人群的保护中,然后指着苏牧冷喝。
“苏牧啊,你这孩子真是暴脾气,你说把你妹妹嫁进我周府,那不是挺好的吗?”
一旁,中年妇人嗔怪道。
苏牧眼皮子微抬,寒光落在中年妇人身上。
嫁进周府挺好?
像那些尸骨一样,挺好?
“看来,你们也并非不知情啊。”
苏牧将手中的图画碎纸,随手一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