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下了一天又一夜。第二天凌晨三点,李承露按照平时磨豆腐的时间起床,突然意识到昨天的两车豆腐已经放了一天一夜,凑近了闻闻,阵阵酸嗖的味道袭来。他拿刀切了一块,放到嘴里,嘴里立马有种恶心的味道顺着口腔传入身体的每个神经,恶心死了。
看看窗外,几颗星星稀疏地挂在天边,天放晴了,应该不会有雨了。李承露去仓库里端出两大盆豆子,放在机器上开始碾压。心里却在想着面前堆着的豆腐该怎么处理,那可是足有两车的量呀。以自己最近的生意行情,再略微降降价,应该可以卖出去,可那样会不会有损自己的商业信誉——诚信为本是做大生意的老板们信奉的格言,也是做小生意的人们遵循的规则。“不行,诚信丢了,以后还怎么做生意?”李承露自言自语道:“况且,附近的人,不是亲戚,就是邻居,坑了谁也不好,良心上过不去呀!”
机器挤压住豆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出了豆腐坊的门,站在门外听起来,好像有一只老鼠在磨牙。新碾压好的豆饼泡进了水里,一时无事的李承露再也不敢去“眯”一会儿了,他怕再像昨天那样,趴下就睡着了,醒来太晚,准会误事,并且屋子里堆着两三轮车的嗖豆腐,本钱全砸进去了,既然不能拿去卖,总不能倒进下水道里冲走吧。问题是还根本冲不走呀!
顾不得那么多了。李承露准备好了一车的豆腐,急匆匆地装上车,在黑漆漆的黎明时刻,开始了新的征程。
刚下完雨的空气中,有股子泥土混合着青草的芬芳,他用力吸了一口。雨后的路面泥泞,他蹬轮子的双脚要费更多的力气。农村的路面,一般都是黄泥路面。干旱天气,尘土飞扬;下雨季节,黄水横流。有的地方会在主干道垫一些煤渣、石子、沙子,这样就算是不错的路了。但昨天的雨下的太大,路面都有了不少的积水,李承露的三轮车基本上是在水和泥混杂的路面上行进,所以比平时要多出几分力气。
幸运的一点是,镇中心小学的“豆腐中毒事件”对北邙山下的几个村子的影响似乎不大,而且由于昨天下了一场大雨,李承露没有出来叫卖,今天的生意格外兴旺,一三轮车的豆腐,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售卖一空。有几个老主顾还叫着李承露的名字吆喝,让他赶快再拉一车过来。
早上起来泡的豆饼,此刻应该差不多了。只要经过磨豆浆、过滤去渣、煮沸、加压成型等几道工序,就可以做成一车的豆腐。后面的工序,不太费时间,一般情况下,两个小时就可以搞定。李承露信心满满地答应了几个主顾,向她们保证中午可以吃上最新鲜的豆腐。
回到家中,李承露眼前一亮。他看到甘棠正陪着哥哥在一起玩耍,哥哥高兴得不得了。“你回来了。”甘棠温柔地一笑,问道:“吃早饭了吗?”
李承露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点啥头!?我知道你肯定没顾上吃,饭给你做好了,快去吃吧。”甘棠假装嗔怪道。
李承露“哎”了一声,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去了豆腐坊,他把泡好的豆饼倒进机器,一会儿磨出了白糊糊的豆浆,又经过过滤去渣、开锅煮沸,然后才停下手来。期间甘棠伸手过来帮忙,都被李承露劝出去了。
现在是豆腐的冷却时间,李承露可以放心地吃饭了。对于他来说,这既是早饭,也是午饭。平时他都是每天做好一顿晚饭,兄弟两个吃一天。今天吃着甘棠亲手做的饭,他不仅肚子里舒服,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甘棠,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回来了?”嘴里嚼着馒头,李承露问道。
“你呀,只管卖你的豆腐。你不知道,我已经放假了。”甘棠娇嗔道。
“放假了?不逢年过节的,怎么放假了?”李承露还是不明白。
“高考结束了,我就放假了。”甘棠这回说清楚了。李承露也听懂了,高考之后,甘棠就成为大学生了,以后会真正走出农村,和李承露这个农村的穷小子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也和他彻底地划清了界限。
“天津呢,他也高考结束了?”话说出口,李承露发现了自己的愚蠢,甘棠和种天津是一个年级的学生,甘棠高考结束了,种天津肯定也是。
甘棠似乎发觉了什么,无声地点了点头。
李承露心中明白,以后种天津和甘棠才是一路人,自己则是另一路人。为了掩饰自己心理上的变化,李承露张大嘴快速地吃着饭菜,他的举动让甘棠的心中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煎熬。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李明堂不懂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嘻嘻”笑着跑过来,拉过甘棠的手,笑着说道:“甘棠甘棠,我们来玩个游戏。”
甘棠十分配合他,和他一起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李明堂伴作老鹰,甘棠和身后的一张椅子是母鸡和小鸡,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李承露看到家中平时稀松平常的一把椅子,被甘棠遮挡着耍成了小鸡,心中也有几分高兴。由小鸡让他想到了豆腐坊里的两车嗖豆腐,他觉得不如把那些豆腐送给谁家喂鸡。
在没有想到邻居中有喂鸡多的人家之前,李承露又想到了鸡可以吃,猪为什么就不可以吃呢?正好锁山愚家里喂着两头肥猪,这些变馊了的豆腐,也许可以成为“二师兄”们的美味午餐。想到这里,他把变馊了的豆腐全部装到三轮车上,厚度看上去基本上是平时一车的两倍。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是给它们享用的,既然不需要美观,也就不害怕挤压变型什么的。
“承露,这豆腐好像嗖了?”甘棠不等李承露把车推出大门,首先说出了自己的疑惑。那意思是豆腐已经变质了,还能拉去卖吗?
“哦,你闻到嗖味儿了?”李承露双手推着车把,低着头,双腿略向前弓,准备发力推动三轮车。
“谁闻不到?你以为别人的鼻子有问题了吗?”一个陌生的声音恶狠狠地传过来,让李承露、甘棠和李明堂都吃了一惊。
话音刚落地,一群如狼似虎的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李承露看着进来的六七个人,其中一人穿着警服,手里拿着手铐,其余几人都穿的齐齐整整。
“你们是?”李承露问道。
“哼!不知道我们是谁?老张,先铐起来!”一个站在中间,带着眼镜的人说道。
穿警服的人和戴眼镜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手执手铐向李承露走过来。他的眼中充满了鄙夷,对面前这个不起眼的黑矮小子,老张完全有信心轻松制服。
“站住!”李承露大喝一声道:“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一句话把穿警服的人吓得愣在了原地。
“干什么的,我先问问你是干什么的?”戴眼镜的人说起话来声色俱厉,与他一身的文雅装束,白净面庞,特别是鼻梁上戴的一副金边眼镜,显得格格不入。
李承露把三轮车的车把歪向一旁,以便使它能够平稳地停在原地。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这群不速之客,笑着说道:“我在我自己家院子里,什么也没干!你们要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总不会那么简单吧?”眼镜男的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他见过的小商小贩不少,敢于这么蛮横地和他说话的不多。但他们骨子里的卑怯,他透过一副眼镜,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穿警服的人绕过李承露,快步来到三轮车旁,掀开盖在豆腐上的白布,略带惊喜地喊道:“大家快来看,这不是人赃俱获吗?”
李承露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人在这儿,至于‘脏’,恐怕你选错了对象。”
“你还敢抵赖,我这里自有国法治你哩!”穿警服的人提着手铐向李承露靠近。
李承露毫不怯色,义正辞严地说道:“同志,你要烤我,是不是应该有个证件、文书什么的吧?”
“用得了那个?我一个人就可以把你按住,你信不信?”穿警服的人顾左右而言他,其实他也不知道今天来拷面前的黑矮小子,应不应该出具个什么证件,但是对方提的疑问似乎也有道理,让他心中有些着慌,不敢贸然上前实施抓捕。
戴眼镜的男人见此,越发的怒不可遏,“嘿嘿”冷笑两声,说道:“抓你个违法的小商贩,还需要什么证件文书!”
“哎,我虽然只是个小商贩,但从来没有干过违法的事情。你们凭什么抓我?”李承露的话刚说完。甘棠已经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快步走到李承露身旁,急切地说道:“是呀,你们弄错了吧,他可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
“信口雌黄!我看你们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呀!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明明已经人赃俱获,还想抵赖吗?”戴眼镜的男人手指着三轮车训斥道。
甘棠看着李承露,一脸的愁苦,却听见他说道:“那是一车嗖了的豆腐呀。”
“亏你还知道?把嗖了的豆腐推出去卖,不违法吗?”戴眼镜的男人的鼻子上微微地冒出了汗,人也有些激动。
“谁说我要推出去卖?谁见到我把嗖了的豆腐推出去卖了。领导们,你们也不想想,这一车豆腐已经明显变质了。五米开外都可以闻到一股馊味儿,我即使推出去,叫破了喉咙,会有人来买吗?现在的群众都是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谁会那样弱智好骗呀。”李承露说得恳切。
食品安全检查组的几个人听得脸都要红了,黑矮小子这不是骂我们“弱智好骗”吗?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交流过眼神。戴眼镜的男人突然大喝道:“老张,人赃俱获,还等什么?快烤上呀!”
甘棠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带着哭腔喊道:“你们不能随便抓人,不能随便抓人!承露!承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