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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发芽了

甘棠却没有表现得像刚才种天津那样,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好像考上大学跟她的关系并不太大一样。

种天津兴奋地问道:“甘棠,你考到哪所大学了?”

甘棠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还没见到通知书,咋知道是哪所大学?”

“太简单了吗,你报考的哪一所,第一志愿?”种天津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时间长了,好像是洛城大学吧。”甘棠装作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她其实是怕李承露不高兴,毕竟小时候一起玩大的三个朋友,现在两个考上了大学,只有他一个在家,还过得不怎么顺畅。而且她内心隐隐约约觉得种天津对她怀有一些那方面的情感,这对于她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那一定就是洛城大学,你学习一直比我好,我能考上,你一定也能考上。”种天津肯定地说道。

“哎,你们关系那么好,报考时商量过得吧,报的一所学校。”严绣裙在一旁插嘴道。

“这种事,有个啥商量的!”甘棠的语气听来不善。

种天津说道:“真没商量,高考那一段时间,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商量报哪所学校。报考那几天,我好像没怎么见过甘棠,也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其实高考结束后,种天津找甘棠了好几次,只是甘棠都巧妙地躲开了。

“算了,我话传到了,你们年轻人聊吧。”严绣裙说了几句,觉得无趣,便自己离开了。

“承露,你刚才说,在镇上不想回来了。”甘棠想马上转移话题,不再聊考大学的事情了。她的话说出口,发现李承露拿起她刚才洗的衣服,正有板有眼地搓洗衣服。

“甘棠,你说啥,我没听清。”可能注意力没在这边,李承露又问了一句。

“你呀,被关上几天,脑子不灵光了。甘棠问你怎么不想回来了。”种天津代为重复道。

“嗨嗨,你们不知道。镇上的几个人把我抓去,刚开始几天看得严,但什么也没问。甘叔过来给我说家里的事不用我操心,你俩都给我帮着忙呢。所以我就静下心来了。只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实在没有意思。过了几天,一个年轻人抱着一堆报纸从窗前走过,我给他打了招呼,要来了一沓子,算作解闷。没想到那上边的东西还挺有意思,我最爱看的就是《人民日报》副刊了。”李承露把搓洗过的衣服在大盆里涮了涮,继续说道:“你们说,每天有人给你做饭,什么活儿也不用干,还管白看报纸,那日子不是过得是不是挺滋润的!”

“那怎么没有人审问你呢?”种天津不解地问道,甘棠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刚开始我也这么想,但过一段时间就想明白了。确切地说,是从那些报纸上找到了答案。”李承露微笑着说道。

“报纸上还有答案?”种天津和甘棠不约而同地问道。

李承露“呵呵”一笑,说道:“可不是吗。报纸上说一些地方政府工作作风浮漂。他们干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应付,应付上级、应付社会、应付群众。当初镇中心小学嗖豆腐致学生中毒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当然着急,要严查一段,甚至抓住我这个犯罪分子,好向上级、向社会有个交代。风声过去了,他们也就把这件事情忘却了。”

种天津和甘棠两个人听得目瞪口呆,作为常年在教室里学习的人,他们实在想象不到社会这么复杂,镇政府官员工作作风这样浮漂。

“你俩还不信?有一天我靠在窗户旁晒太阳,看到了那天来抓我时穿着警服的老张,他实际上不是警察,是镇政府的人,他问我咋还关着呢。我说你们没有放我,我走不了呀!他就把我放了。后来我听见他嘀咕说,谁谁谁把这件事给忘了。”李承露有板有眼地说道。

“听你说来,里面好像也没有多美,都不想回来了。”种天津惊讶之余,觉得还没有完全理解李承露为什么就不想出来了的真正原因。

“天津,你不知道。我在里面天天读报纸不说,还有书看哩。”李承露看了看甘棠,说道:“就是每天给我送报纸那个年轻人,还送书给我看,所以我基本上每天都没有闲着。”

甘棠听他讲看书的事情,既感觉心酸,又觉得欣慰。像李承露这样求知若渴的年轻人,如果有机会上学,今天在场考上大学的人一定是三个,而且李承露指不定考上省城,甚至京城的某所重点大学呢。

“我看你是遇到贵人了。”甘棠笑着说道。

“甘棠说对了。我就是遇到贵人了。你们猜猜给我送书的人是谁?”李承露故作神秘,见面前的两个书呆子摇了摇头,干脆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地说道:“是镇政府的一个副镇长,和我还是本家,也姓李!”

甘棠和种天津常年生活在校园里,对社会上的事情接触不多。听李承露侃侃说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李承露回来了,继续自己的磨豆腐事业。除此之外,他还要在卖豆腐的间隙,耕种自己家里的几亩地,当然还是全部种成黄豆。只是今年错过了季节,比正常时间晚种下一个月,让他心中时常有些不自在。

李承露买豆腐回来,在洛水岸边遇到胡洛口。他穿着一个大裤头,光着膀子,手里提着上衣和一把铁锹。李承露便问道:“洛叔,你这弄啥哩,光着膀子,小心受凉。”

“弄啥?你叔没本事,沦落到来洛水里拼命的程度了。最近不是跟着几个伙计一起在水里捞沙吗,挣个苦力钱。”胡洛口身体素质不赖,边走路边说话,身上的肉看着一块一块的,似乎全是肌肉。

“谁挣的不是苦力钱,我觉得出力挣来的钱用着踏实。”李承露笑着说道。

“你这?孩子还是太嫩,男人的力气用在女人身上才舒服,用在别处都是出苦力,都是受罪!”胡洛口尖利的声音反驳道。

李承露知道自己扯不过他那些歪理,也不和他争论,微微一笑,骑车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胡洛口他们在洛水挖沙,惊动了洛水龙王,自从那天李承露和胡洛口见过面,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这场雨连绵无期,一直下了快两个月。

李承露每天磨豆腐虽然辛苦,但每天的秋雨更让他发愁。种天津和甘棠去洛城大学读书,离家不太远,还像在县里读高中时那样,每周周末回来。他们早就嚷着要来帮李承露收黄豆了,可这场秋雨一直下个不停。黄豆长势本身不旺,又被连阴雨浇灌着,似乎找不到个合适的收获时间。

“再不收,会不会烂到地里呀?”甘棠问李承露道。

“怎么不会,可这雨一直下个不停,地里太湿,入不了脚。再说即使收回来,也没有机会晒干,一样会放坏的。”李承露皱着眉头说道。

种天津在一旁安慰道:“承露,天要下雨,咱有个啥办法,想开点儿。”

李承露拍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说道:“天津,大学生的胸怀不一样了呀!”

“哼,我看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甘棠对种天津有些不满,言语表情中都表现了出来。

“甘棠,你,你看,承露刚表扬我了,没表扬你,你心里嫉妒我!”种天津笑着说道。

“我嫉妒你?你想得真美!”甘棠立马反唇相讥。

李明堂听他们说得不清不楚,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看着热闹,就跟着瞎起哄,含含糊糊地重复说了两个字。甘棠听着怎么好像是“企图、企图、企图”,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

种天津对甘棠有企图,甘棠怎么不明白?以前还只是偶尔隐隐约约地表达出来,最近一起读了洛城大学,他的暧昧态度一下子明显起来。经常有理由没理由地陪她吃饭,有时跑着帮她打热水,有时跑到她教室门口等她放学,别的同学都笑称他是她的男朋友,她一再解释,而他则总是默认,弄得她相当狼狈。

“锁伯来了。”李承露给锁山愚打着招呼,一边搬了椅子让锁山愚坐。

听着其余几个人都喊了“锁伯”,锁山愚只是“嗯嗯”了两声,并没有说什么。坐下来后,锁山愚按照习惯,先点燃旱烟,憋足劲儿吸上一口,缓了缓气儿,才说道:“你们说啥哩?”

“没说啥。”李承露先回答道。

锁山愚抬头翻了翻眼睛,看看屋里的几个年轻人,笑着说道:“真的没说啥?”

“还不是承露地里的黄豆,咱要想想办法了。”甘棠忍不住说道。

锁山愚的脸上挂着笑容,眉头却皱了起来,咳嗽了一声,看着李承露问道:“准备怎么办?”

李承露黑瘦的脸颊动了一下,说道:“种地我没啥经验,是不是要抢收呀?只是收回来也不好办,湿漉漉的,没地方放,也会急坏人哩。”

“咋没地方放,只要收回来就有地方放,摊在屋子里,慢慢风干,你这里肯定不够,我家的几间屋子加起来,应该差不多了,别的还有什么办法?”锁山愚说起话来给人一种坚定的感觉,和他结实的身躯结合在一起,让人信服,给人安全感。

李承露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咬咬牙说道:“就这么办!”甘棠和种天津自然都愿意帮忙,李承露让种天津跟着下地,让甘棠在家照顾李明堂。

李承露和种天津、锁山愚来到地里,雨水顺着脸旁往下流,脚踩进泥水里,马上陷下一个深深的脚印。锁山愚扯下一个豆荚,扭开来,里面三粒黄豆,已经有一粒开始肿胀变大,隐隐地发出新芽来了。李承露斜眼看着,知道黄豆已经开始发芽,心里好像有一块巨石悬挂着,沉重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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