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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就今弃古

罗蒙正扬起了眉。

傅楚看了罗蒙正一眼,立时道,“彭大人这一请,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罢,”他淡笑道,“圣上一向容保惠民,即便罗大人不提,恐怕圣上也……”

宋圣哲抿唇笑道,“彭大人是想要罗大人效仿‘温伯雪子见仲尼’呢。”

彭平康道,“不敢,不敢,”他玩笑道,“温伯雪子矫情,我怎能拿他来比罗大人?”

齐得韬闻言,不禁低头笑了一下。

罗蒙正开口道,“没什么不能的。”他微笑道,“我若说一句‘不能’,岂不是就成了方才宋大人口中那心胸狭隘的齐国国君了?”

傅楚瞥了彭平康一眼,转而淡笑着闭上了嘴。

宋圣哲浅笑道,“东周诸君之举,总有发人深省之处。”

罗蒙正笑了一笑,道,“东周乱世,如何可比我东郡长治久安?”他顿了顿,又道,“再者,周天子威重日削,如何能比今上权重望崇?”

宋圣哲笑道,“是啊,东周天子乃傀儡之君,不比封地诸君,”他笑睨了傅楚一眼,用带了点儿挑衅的口吻重复道,“容保惠民。”

傅楚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宋大人这话可大有深意啊。”

宋圣哲微笑道,“自然有深意,”他淡笑道,“我虽‘颂圣’,但仅颂‘今上’,而不颂‘古君’。”

齐得韬接口道,“只是孔圣人颂周君,宋大人为儒之君子,如何能就今而弃古呢?”

彭平康淡淡道,“人性有变,古今不同。”

傅楚笑了笑,道,“谢康乐尝有诗云……”

罗蒙正接口道,“那便请两位大人同我说一说这‘古今之变’罢。”

傅楚又笑了一下,复闭上了口。

宋圣哲覆在袖炉上的两根拇指一滞,继而上下换了一记位置,“说到东周先秦,彭大人可比我通,”他的拇指接着摩挲了起来,“尤其是那等器小聚敛之君。”

齐得韬皱了下眉,转而去看彭平康,不想彭平康却面不改色,“周太师才是鸿儒,”他信口道,“我在琅州同周见存周大人共事时,就听周大人议论过不少先秦掌故。”

宋圣哲笑了笑,就听罗蒙正应道,“果然宋大人说得不错。”

傅楚瞟了彭平康一眼,微笑不语。

彭平康笑着轻点了下头,继而又道,“其有一则典故,”他微笑着又把话头转回宋圣哲身上,“颇合方才宋大人所论之‘就今弃古’。”

罗蒙正轻笑道,“哦?不知是哪一则掌故呢?”

彭平康微笑道,“是‘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

罗蒙正笑了一下,道,“周大人好博学。”他微笑道,“只是正如彭大人所说,‘人性有变’,此等‘古论’,实不宜议以‘今上’。”

彭平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不错,昔年卫嗣君重税聚粟,而薄疑反躬自求,如今,”他半开玩笑道,“圣上反躬自求,我等重税聚粟,可是‘古今不同’了。”

齐得韬抿嘴一笑,侧头拿过盖碗,作势喝茶。

宋圣哲笑眯眯地接口道,“我明白了,”他嘴上说着罗蒙正,眼神却又一次地飘向彭平康,“罗大人是不屑做薄疑呢。”

罗蒙正淡笑道,“我只是为薄疑不值,”他顿了顿,道,“卫嗣君生性多疑,其爱泄姬,重如耳,又恐其因爱重以壅己,故而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

“然薄疑满腹经纶,其治一卫国,似乌获举千钧,如此大才,于卫嗣君而言,亦不过是一相参之傀偶。”罗蒙正的笑容变得有点冷,“卫嗣君这般视臣下若思儡,莫说一薄疑了,就是有上百个吕不韦来投,也是不得其用啊。”

彭平康听罢,微侧过身,朝宋圣哲道,“宋大人错了。”他淡笑道,“罗大人哪里是不屑做薄疑,分明是因着做不得薄疑而暗自恼恨呢。”

罗蒙正微沉下脸。

齐得韬忙放下茶盏道,“议古而已,几位大人也太认真了。”

傅楚复开口道,“彭大人怎知如今朝中无薄疑?”

彭平康微笑道,“我见我东郡‘国中饱’,便知朝中无薄疑也。”

傅楚笑道,“不然。据我所知,周太师、文翰林之才,远胜薄疑数倍,又岂不知我东郡‘国中饱’耶?”

宋圣哲笑吟吟道,“傅大人知其人而不知其言,可是有违圣人之道啊。”

罗蒙正笑了一声,道,“傅大人的意思是,周太师、文翰林一流亦于‘国中饱’之列,朝中又有何人可堪做薄疑呢?”

彭平康扬起了眉,“傅大人这话,恕我实在不能苟同,”他看向罗蒙正道,“难道一人做薄疑而不得,便是做不得薄疑吗?”

罗蒙正闻言,立时沉默了起来。

宋圣哲见状,又笑眯眯地补充道,“再者,‘赎买钱’一事,虽似无转圜余地,但却有可议之处。”

傅楚接口问道,“哦?有何可议之处?”

宋圣哲笑吟吟道,“圣上推行‘赎买之策’,本意是取民之力而还地于民,”他的笑容中渐渐带上了一丝讥诮,“可民性皆惰,乡间愚民一旦得拨朝廷钱财,必定巧诈谲谖,矫用我东郡‘租庸调’之制,以朝廷所拨之币,折以朝廷所派之役,如此,圣上岂非得不偿失?”

傅楚笑了笑,道,“只听说宋大人在乡间救济贫民,如鱼得水,不想也竟有今日在衙中说出‘愚民’二字的时候。”

宋圣哲笑眯眯道,“是啊,因此我定是做不得薄疑的。”

傅楚一噎,就听罗蒙正淡淡道,“我虽不知乡间事,但亦以为宋大人此言不妥。”他顿了顿,道,“那些升斗小民,原就多是富绅之佃,两位大人诱使他们‘以下告上’,奉田还朝,他们可都是舍出了家财性命去干的。”

“如今两位大人轻轻巧巧一句话,又倒得先前说的全不作数了,如此,岂不是‘朝令夕改’,失信于民么?”罗蒙正看向彭平康道,“‘民无信不立’,这话可是彭大人先前告诫于我的。”

彭平康淡笑道,“昔卫嗣君因图立信于民,以百金之地赎一胥靡,然其国仍不免亡于秦也,可见,”他微笑道,“民无廉耻,虽有教化之君,而无以用矣。”

罗蒙正又一次地扬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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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温伯雪子见仲尼”

温伯雪子往齐国去,途中寄宿于鲁国。

鲁国有个人请求见他,温伯雪子说:“不可以。我听说中原的君子,明于礼义而浅于知人心,我不想见他。”

到齐国后,返回时又住宿鲁国,那个人又请相见。

温伯雪子说:“往日请求见我,今天又请求见我,此人必定有启示于我。”

出去见客,回来就慨叹一番,明天又见客,回来又慨叹不已。

他的仆人问,“您每次见此客人,必定入而慨叹,为什么呢?”

温伯雪子回答说:“我本来已告诉过你:中原之人明于知礼义而浅于知人心,刚刚见我的这个人,出入进退一一合乎礼仪,动作举止蕴含龙虎般不可抵御之气势。他对我直言规劝象儿子对待父亲般恭顺,他对我指导又象父亲对儿子般严厉,所以我才慨叹。”

孔子见到温伯雪子一句话也不说。

子路问:“先生想见温伯雪子很久了,见了面却不说话,这是为何?”

孔子说:“像他那样修道养德之士,早已超凡入圣。,他想要告诉你什么话,完全不需要语言的表述,只用目光触你一下,你便领悟了,所谓目击道存便是如此。”

《庄子》:温伯雪子适齐,舍于鲁。

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吾不欲见也。”

至于齐,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

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

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

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耶?”

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

仲尼见之而不言。

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

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2 “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

卫嗣君想加重赋税来聚积粮食,人民对此感到不安,他就把这种情况告诉了薄疑,并道,“人民非常愚昧啊。我聚积粮食,是为人民着想。他们自己保存粮食,与把粮食上交保存在官府里,有什么区别呢?”

薄疑说:“不对。粮食保存在人民手里,您就不能得到,这就不如保存在官府里了;将粮食保存在官府里,人民就不能得到,这就不如保存在人民手里了。”

《吕氏春秋》:卫嗣君欲重税以聚粟,民弗安,以告薄疑曰:“民甚愚矣。夫聚粟也,将以为民也。其自藏之与在於上,奚择?”

薄疑曰:“不然。其在於民而君弗知,其不如在上也;其在於上而民弗知,其不如在民也。”

3 “卫嗣君生性多疑”

卫国卫嗣君去世,其子即位为卫怀君。

卫嗣君在位时喜好查探别人的隐私,有个县令曾掀开褥子,露出下面的破席子,卫嗣君听说了,便赏赐给他一领新席。

县令大惊,以为国君料事如神。

卫嗣君还曾派人经过关卡,用金钱贿赂掌关的官员,事后又把掌关官员召来,指令说有客人过关时给你贿金了,你快退回去,使得掌关官员十分惊恐。

卫嗣君还宠爱泄姬,器重臣子如耳,但又怕这两人因受到宠爱器重而敢于欺瞒自己,于是提升另一个臣子薄疑来与如耳匹敌,尊崇魏妃来与泄姬分庭抗礼,并说:“以此可互相参列比较。”

《资治通鉴》:卫嗣君薨,子怀君立。

嗣君好察微隐,县令有发褥而席敝者,嗣君闻之,乃赐之席。

令大惊,以君为神。

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既而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关市大恐。

又爱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参也。”

4 “国中饱”

赵简子派出收税的官吏,官吏请示收税标准的高低。

赵简子说:“要不轻不重。税收重了,利就归于国家;轻了,利就归于民众。官吏从中捞不到私利,轻重就适中了。”

薄疑对赵简子说:“您的国家中间阶层很富足。”

简子高兴地说:“这怎么说呢?”

薄疑回答说:“上面财库粮仓空虚匮乏,下面平民百姓贫穷饥饿,但是处在中间的奸吏富足了。”

《韩非子》:赵简主出税者,吏请轻重。

简主曰:“勿轻勿重。重,则利入于上;若轻,则利归于民。束无私利而正矣。”

薄疑调赵简主曰:“君之国中饱。”

简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

对曰:“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然而奸吏富矣。”

5 “卫嗣君以百金之地赎一胥靡”

卫嗣君执政的时候,有个罪犯胥靡逃到魏国,卫国想用百金把他赎回来审判,魏国不同意。

于是卫嗣君想用左氏城邑换回胥靡。

大臣们都劝告说:“用这样价值不菲的土地,去换回一个小小的罪犯,恐怕不合适吧?”

卫嗣君说:“治,无所谓小国;乱,无所谓大国。用教化来引导百姓,即使是三百户人家的城邑也能治理好;如果百姓不讲廉耻礼仪,即使有十座左氏城池,那又有什么用呢?”

《战国策》:卫嗣君时,胥靡逃之魏,卫赎之百金,不与。

乃请以左氏。

群臣谏曰:“以百金之地,赎一胥靡,无乃不可乎?”

君曰:“治无小,乱无大。教化喻于民,三百之城,足以为治;民无廉耻,虽有十左氏,将何以用之?”

6 “知其人而不知其言”

《论语》: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孔子说:“不懂得天命,就不能做君子;不知道礼仪,就不能立身处世;不善于分辨别人的话语,就不能真正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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