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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善行无辙

左瑞复坐了回去,口中连声道谢,“道长果然是‘吉人为善’。”

周胤微笑了笑,一面伸手拿过签儿筒,一面道,“不过延安兄得允贫道一桩事体。”

左瑞正襟危坐,“何事?”

周胤微对着那只签儿筒比了个“金刚指”,“《道德经》有云:‘善行无辙迹’,贫道替延安兄向文家铺子打探的事体,还请延安兄切莫外传。”

左瑞会意地应道,“这是自然,道长静心礼道,我又哪里能让尘凡陋世随意污了道长的无垢心境?”

周胤微笑了一下,合掌将签儿筒同先前一般摇了几晃,斜放于左瑞面前,“那便请延安兄再抽一签儿罢。”

左瑞看了周胤微一眼,斟酌了片刻,才从签儿筒里抽出最上头的一支,交到周胤微手里。

周胤微接过那支签儿,同上一支一样,没有立时去看。

只是这回他不是单单地将签儿握在自己手心里,而是将那支签儿反了过来,有字的一面朝下,同方才解过的那支并排放在了几上,“‘仙道贵生,无量度人’。”

左瑞奇道,“道长念的这是哪句诗?”

周胤微浅笑道,“是《度人经》中语。”

左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道,“请道长解签。”

周胤微笑了笑,道,“道家法则最是讲究度人度己,尤为重视长生久视之道。”他顿了顿,同左瑞细细解释起了道门机要来,“夫道经者,云有元始天尊,生於太元之先,禀自然之气,冲虚凝远,莫知其极。”

“至于天地沦坏,劫数终尽,以为天尊之体,常存不灭,每至天地初开,或在玉京之上,或在穷桑之野,授以秘道,谓之‘开劫度人’。”他浅笑道,“因此,延安兄若要贫道释签度人,便须得将事件始末和盘托出,贫道方能以道授之。”

左瑞想了想,反问道,“道长以为,度人度己,可称善行?”

周胤微立时笑道,“自然,延安兄在此与贫道说的一切事体,贫道均皆三缄其口。”

左瑞应了一声,随即便将前几日在文家铺子后库与家乡旧师惊悚一遇的事细细说了,只是有意略去了那老十因急中生智而声称持有自己父亲信件的那一节。

即使这一段就算是如实说了也无关紧要。

周胤微静静听着,心下渐渐有了些计较,他微笑着看着面前因为紧张而显得口齿蹇钝的左瑞,暗道,这措大虽看着朴拙,但说话做事还算有些分寸。

他说他家乡旧师遭人所害,被迫靠着文家贩奴的车辆渡出上邶州外,却始终没有明说是被哪路人所害。

不过也是,周胤微暗暗笑道,这左瑞要当真能口无遮拦地同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玄都观道士”抱怨彭平康和宋圣哲在上邶州干的那些事儿,那还真算是自己看走了眼。

左瑞说罢,见周胤微仍是那般平静无波的神色,便微哂着告罪道,“旅琐之言,叨扰道长了。”

周胤微笑道,“无妨。”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左瑞方才抽的那支签儿翻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左瑞亦探身去看,对着签儿上的那一句“八表同昏”笑道,“这支倒凭准些。”

周胤微盯着那句“平陆成江”沉默了片刻,继而道,“是陶潜诗。”

左瑞淡笑着释意道,“举目四顾昏沉色,水阻途断客不前,”他感叹道,“正应了眼下情形啊。”

周胤微想了想,道,“此句出于《停云》,”他信口引道,“‘停云,思亲友也’。”

左瑞脸上的笑容有些淡了,“道长是以为,我该悉心助救我家乡旧师,以全君子之德么?”

周胤微细细观察着左瑞的神色变化,模棱两可道,“签象如此,盖非贫道一人以为。”他浅笑道,“再者,‘出入相友,守望相助’,亦是《孟子》中言啊。”

左瑞道,“此言出自孟圣人论‘井田’,然‘井田’制于王莽时便已绝于世矣,道长何必引此绝古之言,论今霁新之世?”

周胤微微笑着看了左瑞一会儿,玩笑似地道,“延安兄倒是与福嗣王志同道合,”他漫不经心地道,“福嗣王亦对旧师宋氏颇为忌恨呢。”

左瑞扯了下嘴角,并不多加解释,只是问道,“却不知此签可有第二解?”

周胤微笑道,“此签只有一解。”他顿了顿,看着左瑞顿时变得有些颓唐的脸色道,“不过贫道以为,延安兄既以为家乡旧师并非可交之人,为何不去与家乡可交之人倾谈一二呢?”

左瑞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周胤微见状又道,“譬如,”他微笑道,“贫道以为,能接踵缵续地给延安兄寄文氏‘奴契’的宗族里亲,便大有可交之处。”

左瑞皱了下眉,道,“田夫野老的雕虫小技罢了,”他淡淡道,“让道长见笑了。”

周胤微心底实则十分赞同左瑞对他家乡人的评价,面上却不好露出来,“昔王莽篡汉之时,尚有彭城隐者之哭悼龚胜也,延安兄还是莫要小看了区区家乡楚老。”

左瑞沉吟了片刻,道,“道长说得是。”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此,便请道长再为我求第三签罢。”

周胤微见左瑞不但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还对自己逐步信任了起来,不禁笑道,“甚好。”

他一面伸手拿过签儿筒,一面心道,细观这左瑞的行止,他说的事儿虽不全真,但七八分的可信度总是有的。

不过能让这与旧师交情并不深厚、又忙着备考春闱的呆措大也跟着吞吞吐吐地托人探听,可见此事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周胤微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暗道,既然不简单,那便不能让这事儿砸在我手里。

旁的不说,此事要是被那孟宁昂知晓了,定要借此大作文章,到时圣上或父亲一查,便知是自己做的手脚,未免太过扎眼。

寻福嗣王倒是一个主意,他恨宋士谔恨得能在中秋宴上直言相刺,自然巴不得看到宋氏倒霉,只是福嗣王刚进献了纪氏女,此刻恐怕躲着大明宫走都来不及,根本不可能为着一桩千里之外不清不楚的冤案而为左瑞这样的寒酸举子出头。

想办法栽给徐氏也行,只是这么做不免要多费一番功夫,但万一出了纰漏,周胤微思忖道,徐国公的大公子和三公子也不是蠢人,倘或那位五公子仍在国子监读书,倒是能将那嚣张自大的孔弘毅好生利用一番……

周胤微左思右想,手中便渐渐失了力道。

正在他犹豫间,只见那签儿筒晃悠一颤,“啪”地一声,一根签子自行从筒中掉了出来,落到了左瑞面前。

这一记意料之外的声响立即将周胤微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朝左瑞笑了一笑,刚要开口致歉,就见左瑞已然拾起了那根签子,轻声念道——

“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

就在这刹那间,周胤微心下一亮,搁下签筒道,“这第三签意头倒好。”

左瑞应道,“是啊,”他看着手上的签儿,自行解道,“‘待贾而沽’,典出《论语》。”

周胤微微笑道,“依贫道之见,这一签儿该解作‘怀珠韫玉’。”

左瑞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哪里?不过是应了那一句‘沽之哉’罢了。”

周胤微笑道,“延安兄有所不知,就在几月前,定襄城内便有一‘怀珠韫玉’——大理寺寺丞杜韫玉杜大人——在大明宫前的宫街上叫骂徐国公呢,”他露出一个诚恳得过分的笑容,“延安兄所拾的这第三签,不正应了这一节么?”

左瑞惊诧道,“这天子脚下,竟还有这样的事端?”

周胤微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句道经,又道,“延安兄初来乍到,不知其中厉害,”他微笑道,“这杜寺丞不仅是周太师的得意门生,还与周太师最看重的周大公子交好,若是延安兄能得此人物傍身,如何还愁不能为家乡父老伸张正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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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吉人为善”

《尚书》: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群后以师毕会。

王乃徇师而誓曰:“呜呼!西土有众,咸听朕言。我闻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

2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停云

晋·陶渊明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3 “彭城楚老哭龚胜”

王莽篡汉,龚胜忠于汉室,坚决不应王莽的征辟,王莽派使者几次前去,龚胜都声称有病不去应征,使者极力劝说,甚至上前去将印绶带在龚胜身上,龚胜就是推辞不受。

使者只好上禀王莽说:“现在正值盛夏酷暑,龚胜体病气衰,不宜出门,可待秋凉后再上路。”

王莽下诏同意。

使者每隔五天就和太守一起前来问候饮食起居及身体情况,并对龚胜的两个儿子及门人高晖等人说:“朝廷虚心期待龚胜先生,要封他为侯,即使他病情严重,也应当起身住到驿站,以示有赴行之意,这样定会为子孙后代留下大基业的。”

高晖等人把使者的这番话告诉了龚胜,龚胜知道自己的话不被听从,因此对高晖等人说:“我蒙受汉王室深厚的恩德,无以为报,如今年纪大了,随时都有可能撒手人寰,难道可以一身事奉二姓,死后又到阴间去见故主吗?”

于是龚胜便吩咐子孙们为他准备棺木等丧葬事宜,说:“我死后衹要衣不露身,棺不露衣即可。不要追随时下的社会风气陪葬许多物品,以免招人挖掘,也不要在墓旁植松柏、立祠堂。”

吩咐完后就不再开口饮食,十四天后绝食逝去,时年七十九岁。

使者、太守都来参加葬礼,依据旧例赐夹被并以中牢之规格祭祠。

其门人弟子身着丧服吊丧者达数百人。

有一位老人前来吊唁,哭得很悲切,哭完后又说:“唉!薰草由于芳香而自烧毁,油脂因能照明而自销熔。龚生竟然未满天年而亡,不是我们这等普通人能比的!”

《汉书》:使者要说,至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

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

有诏许。

使者五日一与太守俱问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动移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

晖等白使者语,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无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

胜因敕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

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

使者、太守临敛,赐複衾祭祠如法。

门人衰绖治丧者百数。

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

4 “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

子贡说:“这里有一块美玉,是把它收藏在柜子里呢?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呢?”

孔子说:“卖掉吧,卖掉吧!我正在等着识货的人呢。”

《论语》: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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