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外。
眼见一个个犯人被押出,尤其是杨执柔直接被拖出来时,杨嘉本身子一软,险些栽倒下去。
这次没人敢过来扶他了,因为不是装旳,是真的要倒。
捉贼捉赃,杨执柔在府中窝藏贼人,还被直接拿住,如此大案,势必引发朝野震动。
越是身居高位,性质越恶劣,这位可是户部侍郎,又是弘农杨氏观王房的嫡系子弟,此案一出,影响的就绝不是他自己,连带着整个弘农杨氏都要受到波及。
杨嘉本浑浊的眼球转了转,嘴唇颤抖,还在尽力弥补:“没想到我杨氏全族忠心为国,竟也家门不幸,出了这等败类……老朽有何颜面再见陛下?再见殿下?老朽要回宫乞骸……”
话还未说完,郑仁通突然走了过来:“杨公莫要激动,莫要激动!你们还不过来,扶杨公回府!”
左右上前,将这位太子詹事架住,杨嘉本脸色微变:“郑刺史,老朽要入宫见太子……”
郑仁通挥了挥手:“将杨公带回去,好好照看,不得有误!”
刺史府的亲信领命,直接将这位半搀扶半架着,送回府邸,好好看管起来。
裴居道目送这些人离去的背影:“郑公,此案要扩大吗?”
郑仁通冷冷的道:“裴将军,我也就直言了,我儿险些被贼人毒害,那可是我的独子!现在证据确凿,与杨氏有关,弓嗣业是下毒者,背后怂恿唆使的才是罪魁祸首,我是绝对不会让贼人轻松脱罪的!”
裴居道皱眉:“贼人自该严惩,只是此时灾情尚未平复,时局刚刚稳定,不可大动干戈!”
郑仁通不愿退让:“赈灾维稳是一方面,洛州肃贼是另一方面,此案必须深查!”
两人都很清楚,这其实也是以地域划分的士族团体之间,即将爆发的新一轮冲突。
郑仁通如此激进,为儿子报仇雪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看到了郑氏深入时局的机会。
要知道荥阳郑氏在初唐,日子过得并不算好,毕竟隋末的时候,他们家在洛阳跟过王世充,后来又错站队,跟太子李建成来往密切,当年编排李世民地府故事的,指不定就有荥阳郑氏。
当然,到了李治一朝,为了遏制关内士族独大,给山东士族递了不少橄榄枝,如今政治中心东移,山东士族和江南士族更是有所意动,斗争是官场永恒的主题,现在杨氏出了如此大的恶事,还不知能空出多少位置,他们岂会错失机会?
郑仁通就明确准备发难,说完后拱手一礼,匆匆离去,裴居道想了想,也往府内而去。
李彦正在收尾,将杨执柔的心腹侍从全部拿下。
他特意等杨再威和金智照在杨府住上一段时日再抓人,如此一来,两人每天需要下仆照顾,证人顿时多了起来。
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每日吃了哪些补品,杨府提供了多少秘药,刚刚金智照办成新罗婢时,谁为她改变妆容,换上衣服……
诸如此类的细节,全部弄清楚,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是证据确凿﹐不能推翻的定案。
裴居道入内后,就看到李彦十分耐心,在指挥内卫做这些事情,有些钦佩:“李机宜真是不急不躁,有头有尾!”
李彦微笑:“裴将军过奖了,此次还要多谢禁卫之助,否则单以内卫的人手,是可能给贼人可趁之机的。”
裴居道摆摆手:“这是我职责所在,何必言谢?倒是刚刚杨詹事身体不适,被郑刺史命人带回府了……”
李彦立刻知道杨嘉本见势不妙,想要乞骸骨开溜,淡然道:“杨詹事关心则乱,未免有些失态。”
裴居道一听这话,也清楚李彦不准备善罢甘休,叹了口气:“灾情未平,又出此祸,真是多事之秋啊!”
李彦正色道:“裴将军,关内饥荒,赈灾为先,有些事情可以暂缓,但有些事情并不能回避!”
“此案关系到北衙百骑,涉及到东都漕运,又与北市奴隶会场脱不开干系,还与郑刺史之子的毒害案有牵连!”
“倘若这等要案,都能轻易放下,朝廷威信何存?”
他做事一向抓大放小,知道轻重缓急。
比如北门学士为了证明自己的作用,想要帮助太子打压世家,提升寒门地位,李彦就劝苗神客打消念头,就是因为这个时候并不合适做那些事情,以赈灾为第一要务,等天下太平后,再解决内部的不公与隐患也不迟。
但这伙贼人行事过于恶劣,哪怕是面对弘农杨氏这海内名宗,都必须施以雷霆手段,以儆效尤!
裴居道点了点头:“李机宜所言有理,只是李氏各房的态度如何,也是如李机宜这般想法吗?”
李彦道:“我一向不管族内事务的……”
裴居道深深凝视他一眼:“李机宜,你已是陇西李氏的头面人物,为族内把控大局,是你的责任,不可不管!”
“我接下来的话并不中听,但此次也是前车之鉴,倘若出事的不是弘农杨氏中人,而是陇西李氏之人呢?李机宜还能完全置身事外吗?”
“如今天下格局渐变,如我裴氏也站出来,为太子殿下执政安民,李机宜也该为李氏扬声彰事!”
李彦若有所思,拱手一礼:“多谢裴将军提醒。”
这个提醒确实很及时。
不知不觉中,他已是一方大佬。
从崔修业和黄震的示好支持,再到此次抓捕杨执柔,从入宫觐见,到围府拿人,完全以他为首,和昔日拿下李敬玄和崔守业大为不同。
而眼见着风雨欲来,各大世族的头面人物要先碰一碰头,达成一个相对默契的共识,让局面不至于失控,裴居道才会入内,和他碰面。
这方面倒是李彦自己准备不足了。
究其根本,相比起那些互相维护的高门士族,他就没怎么把陇西李氏各房当成自家人,较为记挂的也仅仅是李德謇一家,其他同出自丹杨房的都不管。
不过裴居道有句话说的没错,如果陇西李氏也出了问题,是会受牵连,大家族门内的龌龊事少不了,总不可能就别家出事,唯独陇西李氏干干净净。
李彦可还记得,之前弓嗣光所说的挽郎为官,在关内大族中是普遍现象。
他思索片刻,想到了叔公李敬玄。
自从出使吐蕃回归后,李敬玄就留在了长安,老人家终究在吐蕃跑了个来回,还是挺辛苦的。
现在将这位老当益壮,又威望深厚的叔公请出,借此机会整肃一下家风,是很有必要的。
“能自己管教就自己管教,省得像这杨氏一般,被外人狠狠教训!”
李彦走出杨府大门,看着朱门轰然关闭,挥了挥手,内卫立刻上前,贴上大大的封条。
带着满满的收获,一路回到皇城,在两侧官员敬畏的目光中,李彦回归内卫驻地。
迎面就见到两个圆滚滚的身影站在前院,他顿时一喜:“怀英,神绩,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狄仁杰和丘神绩见了也迎了上来,丘神绩迫不及待的道:“六郎,我刚刚见到那杨执柔被押入内狱了,准备何时审讯啊?”
李彦道:“此次主要有三个犯人,杨执柔、杨再威和金智照,其中杨执柔的审问难度是最低的,你出马就显得大材小用了。”
丘神绩工作热情十分高涨:“我可以一次性审三个……”
李彦失笑:“那真是太强了,对了,北衙百骑的郑三郎,交代了那颗头颅的事情了吗?”
此言一出,丘神绩脸色立变,狄仁杰也目光凝重,李彦见了立刻明白,将两人带入自己办公的屋内,四周无人后,询问道:“说吧,那是谁的首级?”
丘神绩咕隆了一下,有些不敢说,倒是狄仁杰直言:“据郑三郎交代,那是圣人的首级!但显然是假,我们已经派内卫回长安确定,圣人居于大明宫内,只是龙体欠恙,依旧整日昏沉,并无其他异状。”
李彦听到前半句,脸色也变了,听到后面恢复平静:“如此说来,贼人是斩了一位与圣人相似的无辜者,准备用首级制造恐慌?此法是效仿隋末群雄,王世充和李密之战吗?”
丘神绩对于这段历史是了解的,恍然道:“以前父亲跟我讲过此事,那王世充和李密之间交锋数次,前几场都是王世充大败,直到最后一场,王世充逆转局势,一战将瓦岗军打残,后来李密也不得不投靠我大唐。”
“那场大战中,王世充找了一位和李密相貌极为相似的人,当众将之斩首,然后高呼李密已亡,结果那时本就显露败象的瓦岗军队一听,士气更是直接崩溃,兵败如山倒……”
李彦微微凝眉:“这个套路很好用,但也不是适用于所有,贼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行此毒计,怀英你怎么看?”
狄仁杰有些无奈,只能抚须道:“此事必有蹊跷,不是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
李彦礼貌性的看向丘神绩。
丘神绩摆烂:“我是肯定分析不出来的,除非直接审问,可惜那个寨主都快要入伏了,居然被他跑掉,否则抓住此人,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李彦有些凝重:“山寨中有百骑设伏,那寨主居然能跑得掉?”
丘神绩道:“此人武功极强,反应敏锐,再加上又熟悉地形,才能从百骑的包围圈内遁走。”
狄仁杰眉头却隐隐一动,看向李彦,突然低声道:“六郎,我之前也发现那寨主的风格颇为熟悉,如今想来,那人所用的刀法,与你平日里在练武场施展的似乎有几分相似。”
“百胜刀法?怀英真是观察细致入微啊,这个线索很及时!”
李彦看向内狱牢房,里面吊起来的几个人,微微一笑:“我知道那位寨主师出何门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