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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北讨燕军

“黄公,你可知我刚刚占得什么卦象?”

王凡见阴谋论果然如自己所想,死死吃定患得患失的黄子澄,稍微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得给老头点希望——他从没有奢望靠着现在的自己能够除掉这位建文帝十分信任的臣子。

也不会幼稚的认为,自己这番言辞能够一劳永逸的打消黄子澄对自己的杀心。

相反,自己这一次“帮助”他之后,黄子澄一定再次感恩戴德,可过不了多久,他还得想办法除掉自己。

内心没有安全感且疑心病晚期的人本性就是如此。

他们很容易走极端,极端的相信,极端的不信。

而相信与不信之间的转变,很多时候没有任何的征兆和过渡。

前一秒还对某件事深信不疑,后一秒又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认为全是谎言。

这是绝症,没得医治。

对王凡来说,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弄死黄子澄,或者被黄子澄弄死。

但不管是谁死,都不会是现在,更不会是今天能够决定的。

黄子澄的这次杀劫,让王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过客,而是这大明王朝的一份子。

尤其是看着这身着大明官服的老头俯身请教自己的样子时,王凡没有任何胜利者该有的开心,反而忧心忡忡:

他的脑海里蹦出一句话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自己从扇湘王的那一刻就入了局,卷进了这大明朝初期最大的动荡变革里。

靖难之战就像是历史对朱元璋“失误传位”的一次纠正,浩浩汤汤,顺之则生,逆之则亡。

自己虽然站在靖难的队伍里,可一旦燕王成了永乐,那时对湘王肯定给予荣华富贵,却又绝对不会手软——他虽然不会像朱允炆削藩这般雷厉风行,而是采取润物细无声的方式。

但不管如何,他都会下手,毕竟:“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那时节,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借助历史,在靖难之中帮扶朱棣,然后成为永乐朝靖难功臣中的一员?

可自己不懂军事,更不会打仗,无非像姚广孝那般,利用对历史的了解立一些看似“神机妙算”的功劳。

这份功劳在靖难时有多大,靖难后皇帝对自己的忌惮就有多深,便是姚广孝,不也是在靖难后,隐居在“庆寿寺”,成为所谓的,朝穿朝服,暮着僧衣的“黑衣宰相”?

纵然荣华在身,可却不可轻易离京,纵然与朱棣亦师亦友,可更像是被朱棣关在身边的“囚徒”。

让他王凡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爽快。

或者,利用自己所知的历史,放弃朱棣,帮助湘王?

先不说这有多困难,难道湘王成了皇帝后,就不会像朱棣那般?

不会的,“囚禁”姚广孝、“诛杀”功臣的,从来不是朱棣或者朱柏这些有血有肉的人,而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孤家寡人。

从黄子澄被自己吓住就能知道,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朱允炆如此信任他,都无法带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王凡不相信,朱柏也好,朱棣也罢,哪怕是朱高炽这位“仁君”,能像朱允炆对待黄子澄这般信任自己。

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头一次对自己穿越而来后“躺平等靖难成功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该如何做?他并不知道,但却知道,这件事和对付黄子澄一样,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解决的。

“小天师,小天师...”六神无主的黄子澄悄声连叫几声。

他发现王凡有个习惯,就是喜欢随时随地的发呆,没有任何征兆,前一秒还正常说着话,下一秒就呆住。

“解卦,上六爻。”王凡回过神来说道。

“什么?”这次换作黄子澄呆了:“解卦,上六爻...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

他身为探花郎,不敢说“经史子集”无一不通,但这《周易》还是倒背如流的。

马上就想起这一卦的内容,细细思索,感觉这卦象对于他来说,算不上大凶啊。

“《象》曰:“公用射隼”,以解悖也。哦,黄公就是那只隼。”王凡听到他的喃喃自语解释道:“所以是大凶。”

“原来如此!”黄子澄恍然大悟,冷汗又下来了。

这个卦的意思是:高高的城墙上,王公射中一只鹰,并且抓到了,这没有什么不吉利的。《象辞》说:王公射鹰,意在除强去暴。

单从字面上解,这不仅不是大凶,反而是大吉。

北宋易学家邵雍给这卦的判词是吉:得此爻者,运途顺利,多营谋获利。做官的闲职者会复职,居要位。

可他娘的这个大吉是针对射箭的人,自己是那只鸟的话,可不就是大凶?

他细细琢磨,这辈子所看的书,所学的知识此刻全都过来助阵:“王公射雁,这里的王公可不就是指魏国公这些勋贵们么?意在除强去暴,不就是说他们要去平定藩王之乱必定成功么?”

大明朝的这些勋贵们出征前喜欢算卦的毛病,黄子澄是知道的。

他们找人算的话,也得是找道士,卜算的和这小天师应该是一样的。

若是得了这卦...想起王凡的阴谋论,黄子澄又开始确信:王凡说的事百分百会发生。

现在他的思维逻辑和刚刚见到周本康等人时,只是靠着推断就确定王凡是假冒的小天师时一模一样。

不需要王凡再多说话,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

王凡如果此刻说我是骗你的,他都会认为小天师想要害我,故意这么说,让我不在意灾祸的到来。

“此卦何解...”黄子澄也不顾擦额头的冷汗,再次伏身,态度比刚刚更恭敬:“还望仙长赐教。”

“解卦就在卦面里。”王凡也开始绞尽脑汁去回想自己前世所学的知识,可惜书到用时方恨少,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道:“至圣先师已经给了解答的法子。”

“至圣先师...”黄子澄紧缩眉头,丝毫没有怀疑王凡这半吊子解卦的能力,反而愈发的相信。

张天师解卦的时候,不也是这副模样:好像说个明白,能要了他们命似的。

愣了半天,试探着道:“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语成器而动者也。”

王凡拍了下手,而后左手冲着他做了个打枪的姿势:“对!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黄公只要知道他们要这么干就行,至于说如何破解,需得这件事出来之后,方才有办法。”

“这...”黄子澄不信。

“除此之外,难道黄公还有其他的法子么?”王凡哈哈笑道。

“确实没有...”黄子澄想了想,无奈摇头。

战果没发生前,还真没办法,他肯定不能说徐辉祖等人出兵肯定失败,就是为了要学“七国之乱”杀晁错那样杀了自己。

但凡他敢这么说,不用勋贵们扣“扰乱军心”、“栽赃陷害”的名头,连皇帝都得认为他脑子有病。

“放心,在第一次交锋没有出结果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王凡宽慰他道。

黄子澄还是不相信的看了他一眼。

“我保证,一旦出了结果,一定帮着黄公化险为夷,如若不然,便让我张懋丞死无葬身之地,生儿子没屁眼!”王凡赌咒发誓。

黄子澄方才半信半疑,面上诚惶诚恐道:“仙长何出此言,老朽岂能不信?”

“顿了顿,大概多久呢?”

“你娘的,你就是不信...”王凡心里咒骂,面上却道:“最多三个月吧。”

“三个月...”黄子澄听了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吧,大事解决,那我就见一见这群师兄弟吧。”王凡假装被迫道:“我爹知道了我在金陵闹出如此大的乱子,肯定要让我抄写百遍《道德真经》,父命难为,但我见他们是给黄公面子,这经书需得黄公来抄才行。”

“这...”黄子澄知道张天师有抄经书的习惯——几乎每个有点名气的道士都有这个臭毛病,自己怀了还揣着他亲自抄写的《北斗经》呢。

一听王凡要让自己抄百遍《道德真经》,黄子澄头皮发麻赶紧阻止:“小天师既然说不见,那就不见了。”

这时才有心情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讪笑道:“刚刚老朽还以为,小天师不愿意见他们是...”

“是什么?难不成黄公还怀疑我是假冒的,不敢见人不成?”王凡冷笑道:“不想见只不过是知道要抄写经书而已。”

“是,是...”黄子澄跟着赔笑,虽有些相信王凡所说,但那丝疑心却依旧萦绕在心头,无法挥去。

可自己的身家性命说不得还得靠他来救,只能暂且作罢,转念一想,有些后悔,自己又犯了着急的老毛病。

只要困住了他,待平叛的战果出来,如果他胡说八道,或者没有解救的法子,到那时再细细算账也来得及。

当下赶紧说笑:“张天师这喜欢抄经书的习惯,可是得改一改啊。”

说罢叫张力进来,吩咐他让周本康回去,就说小天师不愿意见他们。

此事算是暂时遮掩过去,王凡和黄子澄又恢复了之前的客气。

撵走了龙虎山的道士,黄子澄又命张力去置办些桌椅板凳床铺来,一副要常住的架势。

折腾了半天,原本用来关押重犯的暗狱,在黄子澄的安排下,俨然成了寻常办公休息的场所。

黄子澄又借口给皇帝上书请罪,不再和王凡一间,搬到了最外面的牢房里,像是要亲自看守王凡一般。

王凡也不愿意搭理他,只想着接下来自己该如何防止黄子澄又抽风。

想起黄子澄对张力颐指气役,张力唯唯诺诺的样子,暗骂:当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官大几级,威如山。

又有些羡慕权力的好处。

黄子澄写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命张力将自己的奏疏送出去,交给自己的心腹之人上奏皇帝。

晚上时,张力又送来美酒佳肴,吃完之后,方孝孺来了。

王凡靠着牢门向着监牢口看出,就听到俩人好像是吵了起来:更确切的说是黄子澄单方面发火,方孝孺被动解释。

“果然有大妇教训刚进门小妾的架势。”

王凡对建文朝三架马车之间的爱恨情仇有着浓烈的吃瓜心,只可惜自己不好意思过去围观,只能一边吐槽,一边从偶尔传来的怒声里判断俩人因为什么事。

等了一会,不吵了,王凡有些失望。

没多久脚步声传来,有人向着自己这边过来了,正是方孝孺。

方孝孺走到王凡的牢门前,面带欢喜,见他坐在地上甚至还主动道:“此时虽是夏日,可这暗狱中地凉,小天师如何坐在地上?”

转过头来,笑脸消失,冲着张力道:“你是怎么伺候小天师的?还不赶紧去取毯子来给小天师铺上?”

面孔转变之快,超乎王凡的想象:好家伙,这酸腐居然还有两幅面孔呢。

比方孝孺高一头的张力吓的满头是汗,不敢争辩,赶紧命人去取毯子来。

“权力的好处啊...”王凡心里酸味更盛。他倒不是喜欢使唤人,而是不想有一天,这权力压迫到自己身上,成为张力这种被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下人。

即便张力对能被黄方二人使唤很高兴。

张力一走,方孝孺又让伺候王凡的两个护卫离开,方才换上之前的笑容,冲着王凡恭敬行礼:“多谢小天师。”

“谢我做什么?”王凡见方孝孺如此,心生忽而欢喜:“正不知该如何对付黄子澄这老小子,你就来了!”

“自然是谢小天师赠言之礼。”方孝孺虽然迂腐,在三驾马车里,却属于最没有心眼——或者说最死心眼的,一旦认定某事,绝对不会动摇。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王凡哈哈一笑,道:“小道也只是成人之美而已,当不到方先生谢。”

“小天师说的哪里话。”一想到齐泰对自己态度大改,不仅给皇帝说这平叛人选乃是自己和他一起商定的,还在皇帝面前夸赞自己有治军之才,方孝孺心里那叫一个开心,这一切都是眼前小天师的功劳,自己需得好好感谢才是。

脑海中浮现朱允炆对自己的赞赏,不由得炫耀起来:“德公在陛下面前还说在下,有,有治军之才呢,在下是知道的,这乃是夸小天师呢。”

王凡见他笑的合不拢嘴,面上推辞吹捧,心里却道:“他这是现在用得着你,所以说你有治军之才,你一个首席顾问有治军之才有毛用,一不能带兵打仗,二不能代替齐泰这个兵部尚书。他若是真待见你了,肯定得说你有治国之才。”

花花轿子人人抬,见王凡丝毫不贪功,方孝孺更加高兴,可越高兴心里越觉得占人家的便宜,脸色羞红,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纳头再拜。

王凡知道这种人的性格,你若是帮了他的大忙,不让他帮回来,以后他反倒是不好意思见你。

和黄子澄那种升米恩,斗米仇的家伙不同。

因此为了能够和方孝孺经常联系,王凡道:“小道还真有一件事想要求方先生,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方孝孺更加高兴,他一直在想着该如何还王凡的恩情,听到这话,都有些慌不择口:“好意思,好意思,小天师您说。”

见王凡盘坐着抬头看他,唯恐自己仰视的姿态太过无礼,赶紧也跟着坐下。

“小道来金陵时,认识一个朋友,这位朋友帮了小道大忙,无以为报...”王凡说的慢,方孝孺已经按奈不住要帮忙的心思:“小天师的朋友,那便是在下的朋友,对小天师有恩,那便是对在下有恩。”

“嗨,方先生这般说,小道若再遮遮掩掩就太过矫情了。”王凡学着于八的样子一拍腿:“这个朋友姓于,大家伙都叫他于八,乃是西城兵马司的小旗官...”

“哦,原来如此,小天师是想让他去哪里任职?”方孝孺迂腐但不代表傻,听到王凡说他的官职了,肯定是想让自己帮忙挪挪官位。

好家伙,这信心满满的样子...我都还没说让你怎么帮忙呢。

王凡又有些羡慕,方孝孺如此大的口气,仿佛只要王凡说,自己就能搞定——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本,身为皇帝身边的首席顾问,给一个小旗官升官,都不用直接吩咐,稍微给相关人员透句话:“我听说你们衙门里有个叫于八的不错。”第二天于八就能高升。

宁可得罪领导,也不能得罪领导的秘书,这是自古以来官场亘古不变的真理。

得罪了领导,领导想拿你开刀,可能会诸多顾忌,不好直接下手。

但得罪了秘书,只要人家在关键时刻提醒领导一句,主动给一个让领导拿你开刀的理由,领导处理起来可是没有任何的顾忌。

“嗨,也不是让他当多大的官,就是想他了,但我这罪过...又出不去,所以看看能不能调到这里来。”王凡说完,假装有些为难。

方孝孺则面露愧色:“小天师,非是在下没有尽力...”

王凡一愣,怎么着,你刚刚不还一副都能办的样子么,怎么老子刚说完你就来这一出?

方孝孺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向来都是学生观瞧他的面色行事,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就有些差了,看不出王凡的疑惑,自顾自的解释:“子澄兄上了请罪奏疏,态度极其强硬,陛下那边也不好驳回,所以这私放燕逆世子的罪责...”

他十分惭愧的低下头,王凡恍然,全然不在乎的胡说八道:“这件事乃是小道与黄公商议好的。”

当下把其中的干系说了一遍,一听主动揽责是为了保全皇帝的体面,方孝孺两眼放光:“原来如此啊!难怪子澄兄刚刚一听我在御前为两位说情,非但不高兴,反而怒声训斥,原来是我好心做了坏事,居然想不到这层干系。”

看向王凡时,露出钦佩:“此定是小天师的主意!”

方孝孺好心为黄子澄说情,本就是想缓解俩人的关系,结果屁颠颠的来给黄子澄邀功,反倒被骂了一顿,心中定然对黄子澄有怨言。

了解其中的干系后,自然不愿意认为是黄子澄的主意,毕竟先把自己关起来的,可不是你黄子澄。

你上书请罪,也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哼!

王凡听了方孝孺这类似心灵自白的阐述,只想说,咱们这情商和政治敏感度,就别当什么顾问了,老老实实的教书不好么?

你一个连功名都考不上的人,有几个心眼子和这群探花、解元斗?

而且你这还没点官场的城府,跟着齐泰学,连黄公都不叫了,直接“子澄兄”,黄子澄那老小子在老子这吃了憋,你这个时候又来触他的霉头,他不骂你骂谁?

不过也好,你们的关系越差,老子就越安全。

方孝孺明白前后因果后,方才想起王凡刚刚让他帮忙的事道:“小天师放心,那个叫于八的,在下明日便让他来此。”

“对了,还有他麾下的那帮兄弟,也都不错。”王凡见状,又嘱咐道。

“小天师放心,一并全都来。”方孝孺开心答应,又觉得这点小忙不足以还王凡的大恩,又问王凡还有没有类似的朋友需要帮忙的。

王凡赶紧摆了摆手说没了,见方孝孺有些失落,想起今天吃的晚饭来:“小道听闻金陵秦淮河有八大酒楼的饭菜很好吃,此次下山本想去尝一尝,只可惜如今身在狱中...哎!”

黄子澄这老小子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粗茶淡饭习惯了,晚饭吃的极其简陋,分量还小,像是喂猫一样。

但这孙子又让人给自己准备和他一样的,王凡不乐意因为这点小事提意见,像是求他一般,见方孝孺非要报恩,只能学丁大报朱棣的恩情那般,蹭吃蹭喝了。

“这好办,小天师放心。”方孝孺喜笑颜开,又说了一会话,方才千恩万谢的走了。

过了半个时辰后,张力就提着好几个食盒来,有酒有肉,十分丰富。

龙虎山属于道家的正一派,他们这一派可以成亲生子,更不忌荤腥,除了牛、狗、乌鱼和鸿雁外,其他的肉都可以吃。

王凡饱饱的吃了一顿睡去。

到了第二天,饭菜又来了,只不过这次送菜的人是于八。

于八见了王凡,激动的热泪盈眶,俩人一交流,方才知道他现在升到了百户,虽仍然在五城兵马司下,但却被调到这里来,专门听从王凡的使唤。

于八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提到五城兵马司里的副指挥使陈忠死在了荆州的事,又说了下现在城内的情况,王凡一一消化了,又问了徐增寿的事,一直聊到半夜方才睡去。

三日后,旨意下来了,斥责了黄子澄和王凡私放朱高炽的罪责,罚黄子澄半年俸禄,让俩人闭门思过三个月。

黄子澄不服,上书说陛下仁厚,但自己和王凡罪孽太重,如此判罚,不能服众。

朱允炆无奈,又下了旨意,把闭门思过改成在天牢中蹲三个月的大牢,但黄子澄的官职却不变,照旧处理政务。

勋贵们不乐意了,也跟着上书,结果被朱允炆一句太祖时期,有让戴罪大臣依旧在职处理公事的先例,自己只不过是遵守祖制而已怼了回去。

君臣这一套你来我往,搞的想要借此事报仇的勋贵们无话可说,这件事也就这么暂时被糊弄过去。

自此之后,黄子澄就和王凡做起了狱友。

黄子澄还是吃粗茶淡饭,而王凡的大鱼大肉都是于八亲自去楼中取。

方孝孺隔三差五借着来给送黄子澄送文书的由头来看王凡,王凡也乐得和他聊天,几番接触下来,王凡利用前世里读史读出的“纸上谈兵”的官场厚黑学指点方孝孺,方孝孺一丝不苟的听话现学现用,与齐泰的关系居然越来越好。

着实让王凡大跌眼镜,方孝孺如此耿直的使用那些法子,齐泰居然看不出?

后来经常听到黄子澄发怒,方才明白,齐泰和黄子澄因为派谁出征的事闹矛盾后彻底撕破了脸,这是为了拉方孝孺对付黄子澄。

但方呆子不知所以,还以为是王凡的指点功劳,对他更是尊重,俨然一副学生的姿态。

又过了几日,方孝孺匆匆而来,告诉黄子澄和王凡一个消息:长兴侯耿炳文和徐辉祖带兵出征了。

俩人一南一北,今日离开金陵。

当然,这并不代表,朝廷这段日子就任由南北藩王攻城略地。

从得到俩王造反的消息后,兵部就第一时间派了北平和荆州最近的军队前去平叛。

耿炳文和徐辉祖出征,只是标志着朝廷确定了征讨平叛大军的主帅。

这段时间里,大明朝这个战争机器开始启动,粮草、辎重、武器、马匹等战争物资,开始往前线输送。

湖广水道繁多,周围属于朝廷的省份富庶,不管是粮食还是其他物资比较充足,运输相对方便。

湘王自从宣布靖难之后,一直缩在城中按兵不动,因此徐辉祖并没有对一应物资有太大的要求。

北平的燕王截然相反,控制住北平城,宣布靖难开始后,就没有一天不是在打仗。

而且北方地广人稀,粮食有时都不够本地所用,再加上自古以来由南到北最大也是最方便的运输大动脉只有一个:京杭大运河。

因此作为征讨燕王的耿炳文十分在意自己的粮草运输线。

在和兵部商讨作战规划时,更是以运河为主干,确定了:徐州——济宁——德州这条军资运输路线。

耿炳文骁勇善战,当年跟随朱元璋征讨天下时,在对战张士诚的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此番带兵北上,已经是六十五岁的高龄。

作为在战场上为了朱家厮杀一辈子的宿将,深知太祖皇帝的这第四个儿子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更知道粮草对于大军的重要性。

因此出了金陵,就打算带兵顺着京杭运河北上,沿途检查各地粮道的情况。

对于燕王靖难,他和朝中以齐泰、黄子澄为首的文官们持不同的意见:他并不认为燕王很好对付,相反甚至一着不慎,可能会满盘皆输。

但这个道理和文官们说不通,自己刚吩咐说要沿途边走边查,结果随行的监军文官们则十分不耐烦,催促赶紧去开封和大军汇合北上。

气的老头大骂:“狮子搏兔尚需全力,何况对付燕王!”

随军的文官不敢和老头对呛,毕竟现在不是明中后期,他们虽然有监军之职,但这些将领都是洪武时期的开国功勋,别管是论资历还是能力,都不是他们可以指责的。

只能转头给金陵打小报告,结果老头刚到徐州,兵部的催促文书就来了。

气的老头又骂了一顿,但不敢不从,只能转道开封,见了自己的左军都督顾成以及在此处聚集的十三万大军。

顾成比耿炳文大四岁,与耿炳文一样,都是大明开国之战中,硕果仅存的老将和猛将。

尤其是顾成,更是大明初期的超级猛将。

自小勇武过人,年轻时,曾经坐船遇到几十名水盗,问他们是想吃“板刀面”还是“馄饨”,结果所有人都吓的不敢动弹,唯独顾成挺身而出,将这帮水盗杀退。

待后来投军跟随朱元璋,成了亲兵,有此老朱的船搁浅,顾成下去,独自一人把船拉下去。

攻打镇江时,带着十个人组成敢死队,杀入城中被抓住,其他人全都被杀,只有顾成挣开绳索,逃了出去说:“城内都是一群孬种,一干就死。”带着军队重新杀进去夺了城池。

后跟随常遇春、邓愈、陈德、傅友德南征北战,更是干出一战之中亲手斩杀百余人,生擒二十多人的彪悍战绩。

大明建国后,从洪武元年到洪武三十年,他一直没有闲着,在贵州、云南剿匪,战功赫赫,破城无数,乃是朱元璋留给自己孙子名副其实的猛将兄。

俩老头一进中军大帐,顾成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先是请耿炳文坐了,方才叹了口气。

“哎!”耿炳文看着老战友,也跟着叹了口气,知道顾老头心中所想,但他身为主帅,也就只能陪着叹气:“老兄,大战在即,兄弟我还得指望你鼎力相助,心里有什么怨言,只管说出来,这帐外人等我都已经让他们退去。”

话音一落,原本阴沉着脸刚坐下的顾成蹭的一声站起来了,手中的马鞭往桌案上一抽:“我入他齐泰黄子澄的祖宗!这两个狗屁不懂的老王八,削藩削藩,削他娘的腿藩!就他们他娘的知道削藩,咱们这帮老家伙不知道?”

“老子们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可跟着太祖皇帝多年,这藩王之患岂能不知?如今新皇登基不过一年,朝政都不熟悉,就娘的要削藩,我大明朝的这帮藩王们是入了他们家的老娘了,还是挖了他们家的祖坟了!”

“狗入的黄子澄,还他娘的想出白衣渡江的臭狗屎计策,想要逼死湘王,结果他娘的怎么样?没逼死逼反了!”

“荆襄两地本就是湘王所平,这些年里湘王主动放弃兵权,建了个什么阁,整日里不过是跟着牛鼻子炼炼丹,和狗入的书生们辩辩经,人家不过就是印点宝钞花花,啊,有什么罪过?”

顾成气的把鞭子扔在地下:“入他娘的,湘王再怎么说,那也是太祖皇帝的嫡亲骨血,他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啊?”

老头痛心疾首起来,拿着手比划地面:“老耿啊,湘王进军营的时候啊,才这么高,多好的孩子啊。是不是?你老兄腿受了伤,阴天下雨就疼,啊,人家没就藩前,是不是每年都给你送药?”

耿炳文只能跟着叹气,让顾成骂出来也就好了。

他之所以能被选为主帅,就是因为这沉稳的性子。

“入他娘的!”顾成撒完气,又捡起鞭子来,放在桌上:“燕王和湘王也是,不就是他娘的削藩么?让他们削就是,有咱们哥俩在,还护不住他们周全?俩小子受点委屈就撑不住要闹腾,反了天了,哼,咱们这帮老家伙还没死绝呢!”

“行了,别往回周了。”耿炳文哭笑不得,心说:“那湘王被围困时,也没见你老兄出手相助啊。你若是出手助他们,朝廷那帮人一准给你扣个私通藩王的罪名。”

也知道顾成是为了发泄情绪,因此并没有斤斤计较。

“完了吧,说说正事吧。”耿炳文拿起中军帐里的沙盘上被顾成刚刚用鞭子砸掉的红色小旗。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耿炳文之所以让顾成早自己离开金陵,就是先一步了解北平周围的情况。

骂也骂了,气也出了,顾成终究是多年征战沙场的职业将领,听到这话,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看着占据营帐三分之一空间的巨型沙盘道:“军令发出后,各部全都按照军令执行,余瑱在居庸关整备军队,宋忠现在开平,那里有原本属于燕王三卫的一半军队。”

“永清左右两卫...”耿炳文面露担忧:“这些人跟随燕王多年,只怕宋忠匆促前去,无法统御。”

“老夫也是担心,因此命他与余瑱在居庸关汇合后,一同攻打北平。”顾成性子虽然火爆,但多年用兵,自知兵家凶险,莫过于兵将不知。

“余瑱历任北平卫指挥使,有他在,应无大碍。”耿炳文点了点头,对顾成的安排还是认可的,当然不认可也不行,燕王突然起兵,势如破竹,大军根本不可能及时抵达,只能靠周边原来的军队抵御。

燕王在北平经营二十余年,想要找出和他没有关系的军队几乎不可能。

“刘真也回了军令,将辽王和宁王的三卫并本部共三万人向遵化出发。”顾成指了下位于北平北面的一处:“还要留下些军马看着辽王和宁王,防止他们异动。”

“好,给房昭的军令发出去了么?”耿炳文问道。

顾成摇头:“还没有,卑职认为不必动他们,就让他们在大同守着,看住代王和谷王。”

“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啊!就这么办,令他们整备军队,暂时不动,随时待命。”耿炳文飞快的发布命令。

顾成也不含糊,飞快的出去叫来传令兵,将军令传出,回到营帐内,帐外站满了传令兵,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耿炳文看着沙盘飞快的思索着,见顾成回来道:“没错,其他的藩王千万不能再乱了。辽东的杨文呢?”

手指向辽东方向,顾成道:“杨文也奉了大将军的将令,派出铁骑两万,由吴高统领,往山海关增援。”

谈起正事,周围又有亲卫,顾成就不能再称呼耿炳文叫老兄或者老耿了,而是称呼建文册封的“征虏大将军”。

“潘忠和杨松也都按照大将军将令,带九千精骑于三日前出发,现在应该已经按时到了雄县。”顾成将一个旗子插在了雄县的位置,代表潘杨二人。

耿炳文看着沙盘默不作声,也拿起一个旗子来,插在了河间:“来时路上,接到瞿能老部下徐凯的军报,其所部已经到了河间。”

“明日你我二人带十三万大军,从开封出发。”耿炳文又拿起一个旗子插在了沙盘上:“八月初便可到达真定。”

顾成站在他身边,看着插满被十几个蓝色旗子包围的几个红色旗子,沉声道:“北平周边无险可守,居庸关、山海关、大同、雄县、河间、真定,还有津海的瞿能之子瞿郁...”

他伸出一张大手盖在沙盘上空,手心处正是插着寥寥红旗的北平,随后缓缓的攥成拳头,目露凶光:“北平东南西北被咱们围成了铁桶,燕王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挣脱。”

耿炳文赞同的点了点头,心中长叹:“燕王啊燕王,你何苦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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